第43章 血脉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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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踏上了这片黑黢黢的暗色土地。
死寂，且了无生机。
罗酆山的半山凉亭上，弥纱远眺峦峰叠嶂的阴山，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她任由阴寒凛冽的山风将身上的白色衣裙吹得猎猎作响，衣袖翩跹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迎风凌乱飞舞的发丝拂过眼眉，她不由得轻阖上了双眸。
这里的一切，与自己离开时并无不同，唯一变了的，可能是自己不同于过去的心境吧！
当再次睁开眼时，弥纱的视线虚虚落在了背阴山深处的血池方向。
如果再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自己还会跳下轮回井吗？
看小娘子站在此地已有些时日了，怎么也不见有谁来宽慰几句？
本君实属不忍心见如此娇弱的小娘子受委屈，便专程越界而来！
作为鬼神，小娘子你自然知晓被判入血池，便意味着什么！
就算困于犹如虿盆一般的血池中，靠吞噬同类侥幸苟存一时，但罪魂终是抵不过千年一劫的天罚雷火，只落个灰飞烟灭、永无轮回的下场！
就算他是你无常婆的血脉，又能如何？！
唉，本君劝小娘子节哀顺变，毕竟无论是九重天的仙家尊神、还是冥界的鬼神，不过是借天道之名做尽无情之事罢了！
本君可在异界还时常听闻白阴帅对小娘子你如何如何疼爱，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想来他也算是北太帝君身边数一数二的大红人，怎么就不能替你这个无常婆额外求份恩典呢……
尽管时隔人世一个轮回，可但凡弥纱思及那日在血池边与南天魔帝相遇的情形，就会觉得他那绕耳不绝的蛊惑魔音像极了淬毒的软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割在自己心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口子。
这不请自来的南天魔帝，所说言辞自然是别有用心，可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就算自己跳轮回井确有他蛊惑之嫌，但更多的、是自己对所爱之人的失望！
这，才是自己始终不愿重回冥界的真正缘由吧！
弥纱居高临下鸟瞰着与暗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忘醧台，还有奈何桥下波光粼粼的黄泉河，以及黑森肃穆的冥天子大殿，甚至遥遥可见排着队宛若长龙等候跳轮回井的鬼魂。
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味道，连那一大片、一大片似血如火的曼珠沙华，也只是映红了天穹中的漫天霞光，却无法照亮整个冥界。
当自己怀着满腔决绝之情跳入轮回井时，只想对那个风驰电掣赶来、却终究迟了一步的白色身影说一句——
就此别过，再无归期。
谢必安……
我在血池边足足等了七天七夜，始终没等到你的出现！
从未敢奢求帝君大人会改判，但想听你一句安慰也这么难吗？
你对我万般疼爱，却为何偏偏总是容不得我对前世血脉的牵念？
你说私欲毁修行，让我尽快做了断！
可没有丁点儿人情味的鬼神谈何庇佑众生，就算法力通天，也不过是被奉上供桌的泥菩萨！
哀莫大于心死。
与其两看相厌，不如索性舍去神籍、两两相忘。
这一次，我不会再同那三世一般，至死对你念念不忘……
因为爱你，我情愿带着三世的记忆跳出轮回，陪你做个冰冷的鬼神。
与你成婚的那刻，我便与自己的前尘再无瓜葛，在漫长的岁月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脉一次次轮回却不得相认。
那，本就是一种无尽的痛！
可若一日，他们当真永无轮回就此消逝，你以为我会真的了无牵挂、一心向道了吗？
三界再无疼爱一双儿女的陈三娘，只有冥府陪伴白无常的无常婆，这样的结果只能令我更加痛苦、犹如身坠炼狱。
既然你常说，缘起缘灭自有造化。
那不如一别两宽，你继续做你的阴帅，而我做个轮回入世没有前尘纠葛的凡人好了，倘若你我真心有缘，那总归会有再次相见的时候。
说起相见……
一子一女但求个“好”字，可如今自己再也没了儿子，他铸下大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过失。
悔不当初啊！
愿神灵保佑，让我入世遇见她吧！
尽管她早已轮回多次，不再是最初的那个陈家丫头……
之前，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薄上了解她的一生，再默默目送她重新踏上轮回之路。
这一次，就让我护在她身旁吧，哪怕以命相护！
……
陷入回忆中的弥纱，突然被山间卷起的一股阴风刮的一个踉跄，连忙回神扶住凉亭内的白玉石柱才算稳住身形。
这个动作不小心撕扯到了弥纱心口处才愈合的伤口，她死死咬住唇闷哼一声，瞬间脸色痛到煞白。
“哎唷唷～娘子你怎么不好好在家养着，偏偏跑来这里吹风！”
身后突然传来的清冷声音带着一股责怪的意味，弥纱却觉得肩头一沉、身上乍暖，便笑着回头望向正在给自己披上白色大氅的白无常。
“殿上的事忙完啦？”
白无常点了点头，生怕弥纱再受凉，便将她身上的大氅又裹了裹。
虽说想起旧事心里还是颇有怨气，可他一如既往地如此细心照顾，自己还怎么忍心生他的气呢！
何况，眼前这张俊美非凡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经过这次入世，现在的自己倒是有些理解他对自己的担忧了。
心无旁骛，方可静心修道。
不偏不倚，方可公允执法。
以前的自己对血脉执念过深，有意无意总爱插手他们的事，导致他们本有的气运受到影响，致使生死改命有违赏罚律条，最终落得天罚惩戒。
是自己的错！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能管得了一世，还能管得了生生世世不成？
放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
承蒙上天垂怜，这次重回人世自己赶上了前所未有的全新时代，以前的古旧死板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世虽说只在人世待了十几年，却比之前的三世合起来，都要活得自由、畅快！
重回冥界记忆只增不减，但头脑更为明了通透了些。
喜欢当下的自己，也想怜爱眼前之人……
“小安安，给本大爷笑一个！”
弥纱嘴角微扬、梨涡浅现，冲着给自己正在专心系脖扣的白无常挑了下眉毛，白无常马上就咧开血红的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不是吧，这也太配合了吧！
这么好看又这么乖，我怎么忍心再凶他呢！
手比脑子快。
还没等弥纱反应过来，白无常那张自带邪魅气质的俊脸已经被她揉搓成了一团包子。
“……娘子，要不今夜为夫陪你去小乔姑娘家过除夕吧！”
白无常嘟着嘴，狭长的三白眼开心地弯成了月牙，貌似很享受自家娘子对他的种种放肆“蹂/躏”。
太好了，娘子想起前因后果，依然选择原谅了自己，自己这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
这下可以不用再藏着掖着对她好了……
至于那个南天魔帝，自己到底是该恨他呢，还是要谢他呢？
若不是他精心布局算计娘子，娘子她又怎肯为保慕小乔平安而自取心魂险些坠魔？！
幸好得城隍庙福祉庇佑，在城隍爷的帮助下自己及时赶到，顺利将她带回了冥界。
既恢复了神通法力，又歪打正着通过了魔考，因祸得福修为还提升了不少。
遇上小乔姑娘，是缘也是劫啊！
“算了，今天年三十，你们还要操心鬼门关回家过年的阴魂，我自己去就好喽……”
弥纱寻思了一番，还是拒绝了白无常的提议，她又看了几眼白无常，才算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唉，女生的约会，带他这个电灯泡太碍事了。
“小安安，我跟小乔过了除夕就回来陪你守岁，千万不要太想我哟！”
弥纱刚准备出发，却突然一把搂住了白无常的脖子，仰头再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对了……小安安，你这么好看的样子只许我一人看，你……”
“遵命，娘子！”
没等弥纱故意板着脸说完，白无常便轻笑一声应了下来。
你说的话，哪有不记得的道理！
“哎呀，小乔正给我送新衣呢……我得赶紧过去了！”
弥纱心中灵犀微动，她连忙左手一番掐算便着急想走，才转身却又被白无常一把握住手腕往回大力一带，自己整个人就顺势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除夕吉安，我的小娘子！”
白无常轻笑着一把加重了揽在弥纱腰间的力道，将唇齿间呢喃的吉祥话俯身径直印在了弥纱那柔软的唇瓣上，两个身影紧紧贴在了一起。
“安安……”
“叫夫君……”
“夫君……”
娘子！
愿年年岁岁如今朝，朝朝暮暮皆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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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出去一下，春晚开始前就回来了！”
慕小乔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便拎上事先准备好的手提袋，跟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年夜饭的妈妈打了声招呼。
“小乔，我跟你一起去吧！”
慕云凡瞥了一眼，见手提袋里露出一些纸钱，便关心地问了一句慕小乔。
这才刚回老家祭拜过爷爷奶奶，看样子应该是给那个叫弥纱的女孩准备的吧……
昨天小乔还说想接弥纱的妈妈一起来家里过年，结果联系后小乔说弥阿姨要回她娘家过年，这事才算作罢。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
慕小乔摇了摇头，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
大年三十的夜里，街上竟然还有这么多人。
慕小乔拎着手提袋，顺着朝西方向的马路慢慢走着，一路上随处可见火光弥漫的烟雾，有些人蹲在燃起的火光前念念有词，也有些人一边烧纸一边黯然垂泪。
越是靠近十字路口，地上画圈焚烬的纸灰便越来越多。
夜风袭过一地零落。
她一路小心避让，终于在马路的十字路口附近找到一处小小的空白之处。
上次来这里烧纸，还是初冬送寒衣。
好快啊，转眼就要过年了。
十字路口，乃是阴阳交界之地，白天是阳间的生人过路之处，夜里则是阴人通往阴间的必经之路，在这里祭拜送衣包和纸钱，会有鬼差做接引捎给故去的人。
唉，又是马路十字！
那一夜，自己就是在马路十字与纱纱天人永隔的。
慕小乔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她蹲着熟练地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冲着西南方向留了个缺口，接着从手提袋里拆了一些零散的纸钱在圈外焚烧了起来。
“鬼差大哥，辛苦您大过年跑一趟，把衣服捎给我们家纱纱，谢谢！”
慕小乔才用根筷子扒拉着烧着的纸钱，一阵寒风呼啦啦扬起了火苗，原本明亮的火焰忽然变得扑朔幽暗。
“哇～～～好漂亮啊，我们家小乔的审美妥妥在线啊！”
正在烧衣包的慕小乔手中动作一怔，她猛地顺声抬眼发现隔着火光的对面，多了一个跟自己同样蹲着、双手抱膝的弥纱。
“啊，纱纱！”
火光衬得慕小乔眼睛熠熠发光，她开心地一下站了起来，下一秒发现圈里的衣包还没有完全烧尽，又赶紧蹲下用筷子拨了拨火苗。
“几天不见，感觉你又不一样了！”
她瞅了一眼依旧白衣，却换了款式和发型的弥纱。
“是不是更漂亮、更可爱啦！”
弥纱拎起慕小乔烧给自己的衣服，笑嘻嘻地轻旋转身，瞬间把自己身上华丽的白色无常神服换成了红彤彤的新年裙装。
“哇，这不是今年的新春爆款嘛，小乔，你的衣品杠杠滴！”
弥纱说着，用手点了一下自己头饰繁杂的飞天髻，立马变成了比较俏皮的双环髻，上面点缀着白色毛茸茸的小发饰。
“那必须的，这可是我专门拿着图片找纸货铺老板专门定制的，1:1完美还原……还专门给你配了双靴子，喜欢吧，嘿嘿！”
慕小乔从头到脚打量了弥纱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喜欢啦，懂我者，唯慕小乔也！”
弥纱飞扑过来一把挽住慕小乔的胳膊，将自己的头靠在慕小乔的肩上，一脸亲昵地说道：“走吧，咱们回家！”
“好，咱们回家过年！”
小乔！
纱纱！
陪着你的每一秒，都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