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老夫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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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定在这里的保镖，跟老夫人很熟。有一次，因为这恶劣天气，车子在半路上抛锚了，保镖没来，寺里也平安地过了一夜。保镖再次过来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由于冰雪季节要持续四个月，这季节里，基本没有人来，安全不再是老夫人考虑的问题。老夫人是大善人，不忍心这些精壮的小伙子，被迫留在这个清冷的地方，就允许他们冰雪季节里留在家里，只每个星期来巡视一次。形成习惯后，就成了现在这状态。”
“这太冒险了。”我说，“不是我胆小，这确实有点冒险。”
我不可能忘记在教堂里的遭遇。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教堂里的神父被枪杀了。只要有人去教堂，就会发现神父的尸体。这是迟早的事。冰雪天气会阻碍消息的传播，但最终，这个消息会传遍整个地区。
“你以前是不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有心理阴影？”女尼问。
我不想让女尼担心，所以我决定撒个小谎。
“倒不是。或许是我想太多，把人想得太坏。”我说，“我觉得，有这种可能，不得不防备。有准备，就不会陷入到那种危险中去。”
“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这里至少要有一名保镖看守。我跟老夫人说说去。”女尼说，“这个地区的治安不是太好，不像国内。”
“我想见见老夫人。”我说，“我心中有点困惑，想请教于老夫人。”
“老夫人正在清修，你得等会儿。”
说完，女尼出去了。我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房间。在书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佛经。被我一眼看到的是《心经》、《金刚经》。我随手翻开《心经》，从头看到尾，没弄明白经文的意思。我也没耐心琢磨这些经文。我对经文这些东西，有些嫌弃的想法。在我的偏见中，这些都是消极的东西，愚昧的人才会沉迷其中。
我受的教育，让我对宗教的东西很是反感。每当听到身边的人谈起这些事，我脑海中油然而生一股挥之不去的厌恶感：他们在讨论这些腐朽的东西，不值得耗费精力去关注，赶紧捂住耳朵，躲到一边去。
但奇怪都是，那些经常求神拜佛的老太太，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她们经常施舍爱心，帮助那些穷苦的人。但这样的想法，只是偶尔闪过我的脑海，并没有停留太久。我从来不会花费哪怕一分钟，去了解佛教的东西，对信徒的善举，也只当作没看见。
我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她们都在研读什么，那些经文传达了什么意思。我脑海里已经被最正确的理念武装着，凭着这一套理论，足够支撑我走遍天下都不会理亏。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套入到我头脑中的理论体系里，得出不容反驳的结论。而我对这样的立场和结论，从来没有怀疑。
但这套理论没有助我在感情上收获幸福。我原本以为我自此跟佳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要我们相爱，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而我们，无论遭遇怎样的困难，也不会分开。结果呢，还不到三天，佳佳就离我而去，踪迹不明。正如女尼讲给我听的那个故事，我只是滔滔不绝地向佳佳灌输我脑海中的想法，我以为理所当然，可这些想法把她给吓坏了，我却不知道。我没有深入到她的情感世界中去，了解她的渴望和恐惧。我们虽然相爱，却很肤浅。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刻也不得空闲。我一会儿强行往脑海中塞入各种经文，似懂非懂。一会儿又将经文放回书架，试图用脑海中原来那套理论，来论证经文的浅薄和纰漏。这就引发了我头脑中想法的混乱，我没法安静下来。
如果不带情感批判，两种想法我都觉得有道理，都值得我深思。但我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经文上的思想，更不用说照着经文的说法去做。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下定决心，要完全按照经文的说法去试一试，可脑海中的固有想法，纷纷跳出来，告诉我“那么做不妥，不能那么做”。
我身上的暴力倾向，其实是想法的冲突。没有哪种想法能占绝对的上风，让我不再犹豫，能在安静平和的状态中歇息。我想，如果过去以来，在头脑中形成的观念，无法使我幸福，我是不是应该尝试接受不同的思想，或许会有不同呢？
另外的想法，仿佛是无法触底的深渊。我害怕凝视那深渊，害怕因此变成了不想成为的那种人。相信什么，就被什么掌控，这一点，确定无疑。而我一再告诫自己：不但不能被任何想法所掌控，也不能用这些想法，试图去掌控别人。不要徒劳地用一种理论，去论断世界上的所有事，不要陷入这种盲目中去。
浏览各类经书几个小时后，我得出结论：佛学主张“放下”，不让注意焦点停留在任何一个想法上。比如，《金刚经》说，缘起性空，我们的心只是一面映照世界的镜子，各种想法都是我们的“妄念”。如果想从烦恼和痛苦中解脱出来，就要放下各种念想，不在任何一个念头上纠缠不清。世界的本质是空。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念想附在空之上的东西。
深入了解佛学后，我忽然发现，佛学不是我以前所认为的“迷信”。相反，它讲了深刻的哲理，只是对与错暂且不好下结论。它提供的解脱办法，是“放手”，最形象的说法，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如果放手是最后的解决办法，很难不将之与“消极”联系到一起。与之相反，在教堂外面，我想起教堂所象征的价值体系，更符合我的热切愿望：想要了解、知道、掌控一切，这是上帝视角。上帝在天堂，安排和掌控了人间的所有事。上帝全知全能，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