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夫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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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尼说到老夫人，我想起《红楼梦》中的贾母。同样是老太太，同样身份尊贵，同样信佛。我很好奇，想见一见这位老夫人。我只能想象《红楼梦》中的贾老太太是个什么模样，多半是心慈面善，人人都敬她爱她，是我们常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里再大的事，老夫人都能调解；再小的委屈，首先想到的是老夫人。不过，老夫人一般潜心吃斋念佛，不参与家族里各种大小事件。
每一个家族，都有这么一位慈祥的老夫人。她熬过了艰苦的年月，孩子们长大了，要么当了官，要么是不小的富翁。丈夫早年去世，她慢慢成了家里的权威。富贵的孩子们，将她推上了尊贵的位置。
在宫廷里，最尊贵的，莫过于太后。在民间，就是各个老夫人。民间的老太太因为手里没有太大的权势，怀着一颗善心，不忍看到别人受苦，时不时出手。比如，在《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后来得到了贾母的资助。
我想，在这寺庙里的老夫人，应该也差不多。
女尼建议我在寺里休养几天，等身体基本上康复了，再想干嘛，就干嘛去。
“会不会打扰你们的清修？”我说，“我在这里，对你们终究会不方便。”
“我们老夫人好客，最不忍看到你这样的施主，被困在冰天雪地里了。”
我看看自己的双手，只是有些擦伤，应该很快会好起来。其实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个两三天就好了。关键是我脑子有点乱，如果能在这里清修一阵子，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轻松松走出去，再好不过了。
“去年这个时候，有位施主来寺里拜访。老夫人极力挽留，希望她第二天上午再离开。那施主回家心切，不肯留。老夫人也不便强行留她，让她走了。三天后，有位男施主一路寻过来，说是找恋人。他向我们描述了恋人的大致模样，正是那天下午离开的那位女施主。”
“男施主告诉我们，他们相爱很苦，经常吵架。倒不是家里反对。家里支持他们自由恋爱。问题出在对方身上。他们没法坐下来好好说话，一说到什么事，就吵个不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都不肯让步。女施主很苦恼。她明明爱着男施主，可为什么两个人就是不能在一起。于是，她来寺里求菩萨。这一走，就没有再回去。”
“男施主找到老夫人。老夫人没有说什么。两个人相对而坐，静坐在房间里，过了很久。男主人沉溺在悲伤和自责中。老夫人微闭着眼，呼吸平稳，没人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
“这时候，老夫人说话了。老夫人说，我们寺里有两棵相对而立的树，都很高大，在那里有些年月了。我几乎每天都要到这两棵树下静坐一会儿，感受那个氛围。”
“我注意到，当一棵树轻微晃动枝叶时，另一棵树只是静静地观望着，没有任何言语。当一棵树觉得寂寞时，它会通过枝叶的晃动，唤醒另一棵树，两棵树相互摇曳起来。”
“我也年轻过，也像你们这样心高气傲，遇到任何事，总想讲个道理来。我那时认为，在道理上争个高下，事情才算完。这就弄出了许多的痛苦。”
“后来我渐渐明白，你要给人留点余地。把注意力从你自己身上，转移到你的对象身上，听听她在想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多花点精力在对方的身上。”
“这位男施主算是开悟了。在我们这里留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动身回去。四个月后，有消息传来，警察局在山上发现了一具年轻的女尸。经辨认，正是男施主的恋人。那男施主默默看着女尸，心中虽然有万千情话，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他领悟到，过去做的，大半是错的。然而，已经晚了。”
“那女施主呢？来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劲地哭，拜了佛像后，也听不进老夫人的话。等她冷静下来，又迫不及待要回去。大概是冰雪天气里，迷了路，那天晚上，做了冰天雪地里的孤魂野鬼。”
“老夫人听了这消息，相当自责。女施主来这里原本是求生的，却走到了死路。可人若是任性起来，谁又能劝得住呢？”
“不过，自此以后，老夫人定了个规矩，凡是下午抵达寺庙的，必定要留一夜，第二天上午才让走。”
我向女尼点头表示感谢。我随着女尼，走向对面这一排空房间。女尼推开房门，示意我在里面歇息。
“这间房，上午刚刚打扫完毕，里面还算整洁。你将就一个晚上吧。”
女尼说完，转身欲离去。
“这里只有老夫人跟你两个人？”
“这阵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可不妙。”
“怎么啦？”
我想起在教堂发生的事，觉得危险随时可能袭来。
“安全问题。”我说，“如果有个歹徒，或者具体点，有个杀人犯到了这里，你们就有危险了。”
“到我们这里来的，多半是善男信女。那歹人若是来了，也没什么可偷的。”
“你没法保证每个人都没有恶念。恶人也很有可能到这里来。”我说，“这里不是有你们两个人么？而你，正值青春。”
“你说到点子上了，确实有这个问题。我来之前，这里有保镖轮班，是老夫人的儿子安排的。原本老夫人在家里清修，可找她的人太多，老夫人不厌其烦。老夫人的儿子不忍老母亲受累，相中了这块地方，修了寺庙。他担心老夫人的安危，派保镖保护这里。”
“保镖们每个星期轮一次班，从不间断。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寺里太平无事。老太太有意要撤掉保镖。毕竟，哪个寺庙还配保镖呢？老夫人的儿子多想了一步，没有依老太太的意思，将保镖都撤掉，将人数从原来的四个人，减少到两个，都配了枪。毕竟这是外面，不比国内。”
我看了看她，心想，保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