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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再通曲款,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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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泪过半,纸墨依然泾渭分明。

刘纬痴痴呆呆的坐在书桌前。

曾经以为,天子脚下人人惜才,处处伯乐。

哪知道,其实是宋太初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就连焦守节有意联姻,也是先找宋家套近乎。

吕蒙正的包容、毕士安的成全、寇准的召见,既代表河东、陕西、河南士林态度,也是对宋太初的无声之援。

这种以地域观念细分的小圈子,是刘纬从未触及过的范围。

可能是后来的南北之争太过激烈,当政者在北宋初期平衡政局的举措,才会被史书忽视。

河北、京东两路士大夫,既为当政者所倚重,也为当政者所忌惮。

赵光义当初眼巴巴的诏寇准回朝,舍近求远询问建储一事,恐怕就是担心赵恒日后会被河北、京东两路士大夫架空。

赵恒确实险些被废,幸亏糊涂一辈子的吕端难得清醒一回。

但站在李昌龄等人角度上来看,吕端根本没清醒过,一直稀里糊涂。

“郎君抬抬腿,试试水温。”

冯婉娘屈膝半跪,轻轻抱起刘纬左脚脱靴。

“怎么是先生?小兰姐呢?”刘纬问。

“奴求她换的,成天无所事事,睡不安稳。”冯婉娘螓首深垂,纤纤素手从水中托起刘纬脚底板,一边轻揉慢捏,一边问,“水温可好?”

“嗯。”刘纬闭目沉思,心中千头万绪,仍不知如何落笔。

其实,请立太子与否并不重要,东宫六位出宫别居效果一样。

既要达到目的,还要最大限度的不惹世人反感,这种程度的拿捏绝非简单取巧,太过四平八稳,反会两头不是人。

“水凉了。”冯婉娘撤走木盆,拉来蒲团垫在臀下,擦干刘纬双脚,顺势掀衣入怀紧抱,可怜兮兮抬头,脸色苍白,贝齿紧咬下唇,“容奴尽些心意。”

明知道是装出来的,刘纬还是不忍苛责,抽脚无果,便尽享柔腻,掩耳盗铃般岔开话题,“京师一巨富突然离世,留下满堂儿女,俱已成家立业,其长子甚爱兄弟子侄,置一广舍宠之,世人以为如何?”

冯婉娘紧抓关键:“主母健在?”

刘纬微微一顿:“姑且当她已然西去。”

冯婉娘道:“若亡人无遗嘱,依律诸子均分,未嫁女半之,未娶者多聘财。奴以为巨富居心叵测,以亲情为由,拒不析产,当送官府理论。”

果然是旁观者清,关心则乱。

刘纬脑洞大开:天子可谏!

完全可以指责赵恒吝财不友,毕竟东宫六位早就过了出阁开府的年龄、且已儿女满堂。

摆出一副全都是为你们好的态度,谁有脸苛责?

宗旨既定,思如泉涌。

无人润色,没人商量,也不可能与人商量,臣子串联,乃欺君之罪。

但有宋太初曾经赠予的那些底稿为范本:

臣蒙圣恩,擢于微末……

几句为君担忧且可见忠心的陈词,加上几则皇子出阁就府故事,再来几段析产条律……

惟圣聪睿鉴,详微臣之言,正天下视听。

这是刘纬第一封论事奏疏,跟以往谢恩奏疏不可同日而语,再三检查避讳与否,方封存入柜。

正旦在即,先不添堵,怎么着也要等上元节过后。

次日。

刘纬就李正言之女入学一事,征求顶头上司钱惟演意见。

钱惟演看了他好一会,确认并非玩笑,也非找茬、讥讽,便“呵呵”两声挥手送客。

刘纬又厚着脸皮向杜镐请教。

杜镐虽然也没准话,却有掏心掏肺之意:“祸未及九族,罪不过三代。”

刘纬还是决定,等见过惟净和施护之后,捞点真金白银,再去可怜别人。

傍晚,一家大小前往光德坊拜访焦守勋,叙通家之好。

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虽然可爱,在刘纬眼里却和猫猫狗狗差不多,反倒是那夜冯婉娘捂脚时,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心已堕落……

无长辈前来,当然不会谈及婚事,但焦守节对黄昏这个嫁娶时间段十分满意,不枉他背着干系指点一回。

郎情妾意,彼此心照不宣。

刘纬大箱小箱的往回带,整整两车。

还没进门,马翰就一身酒气的冲了出来,“怎么和焦守勋搅在一起?”

刘纬气不打一处来:“要不然呢?推我进火坑?不许我自救?还不许别人救?”

“有什么误会去书房说,莫让人看了笑话。”马翰气势为之一顿,没敢急着否认,“这不也是关心你吗?错了,还不成?”

刘纬边走边感慨:“可怜我天真纯良,先被达官显贵骗,后被得道高僧坑,首善之都真是步步惊心。”

马翰认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为什么你第三指挥逻卒一直守在我家?”刘纬不给马翰辩解机会,“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马翰微一错愕,立刻痛心疾首的拍着胸脯道:“为遣逻卒轮流驻守,某遭了多少弹劾?受了多少委屈?找了多少借口?宁可沦为笑柄,也未改初衷!”

“护不住我,马指挥也不远了。”刘纬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润润嗓子,要不要往眼里抹点?会更感动人……”

“还不是你怂恿?我才得罪他们的?”马翰讪讪道。

“那点钱看在眼里,好意思说是我怂恿?马指挥可以不听啊?”刘纬气极反笑。

“某虽然没明说,但也没放任不管吧?”马翰振振有词,“圣眷正隆,那帮伪君子不敢把你怎么样,真不该去和焦守节纠缠不清,他家犯忌讳。”

“许州焦家犯忌讳,真定李家不犯忌讳?”刘纬反问。

“那位身体有恙,一直没怎么好过。”马翰轻声道。

“我就跟你说不明白,盛极而衰懂不懂?真定李家还能再有强过太宗朝的时候?”刘纬已和马翰密不可分,遮遮掩掩不如把话说透。

“随你吧,你嫂嫂、侄儿、侄女下半生均系你一身,莫让她们遭罪。”马翰似在托孤。

“别杞人忧天了,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怎么看石家?”刘纬总觉得宋太初不想他和石保兴走太近,才会撮合李正言事成。

“你和石保兴不是把兄弟吗?”马翰就是一楞。

“我一点也不担心那位兄长,说说别人。”刘纬道。

“别人反倒没什么可说的。”马翰娓娓道来,“石保吉那厮志大才疏,装个样、凑个数可以,得罪人也还行,见不得真章。镇安坊那边,胡氏虽慈,却无主见。石庆孙就是个草包,石贻孙还小,今后不好说。别看石康孙大手大脚,有魄力,有担当,敢决事,也能镇住场子,很受京师这帮衙内看重,但非胡氏所出,若石保兴去了,他比谁都尴尬。”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凡事涉及家小安危,还请兄长日后如实相告,我也好有个准备。”刘纬摇头叹气。

“这不是怕你受惊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马翰脸热道。

“那不一样,早点知晓此事,我可以把兄长送进去,把自己摘出来,再跪舔一阵就没事了。”刘纬理直气壮。

“你不是这样的人,相处这么多天,某会看不明白?”马翰当初还真就这样想,所以才死皮赖脸的倒贴,同僚故旧差点以为他患了失心疯。

“可一不可二,再有下次,我与兄长缘尽。”刘纬一直以来的疑惑有了答案,心中担忧固然更甚,却也踏实许多。

“绝对没有下次。”马翰一脸晦气,“再遇见向敏中那样的,让卫绍钦上,他又没什么后顾之忧。”

……

又是一年除夕。

东京内城仿佛走进一幅水墨画,往日熙熙攘攘全然不见,车马争先的牙道变得井然有序。

京朝官、封疆大臣多在外城置有豪宅,更适合举家团圆,人情往来也较为方便。

此时,春联习俗尚未兴起,多悬桃符。

刘纬内心深处却藏有一情怀:不贴春联的春节还是春节吗?

刘娇忙坏了,天没亮开始挥毫泼墨,将近两个时辰才把里里外外全都安排上,牛棚、狗窝、鹅舍也没落下,赴戴家团年午宴前,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的问:“大黄为什么撕春联?很丑吗?明年我一定认真习字。”

横联:海晏河清。

上联:风调雨顺。

下联:国泰民安。

四场团年宴。

先赴戴家午宴,再回宅欢聚。

夜宴则先在家,然后去外城宋宅。

戴国贞很满意,富贵不相忘。

宋太初膝下无子,女儿早已出嫁,往年都是两个弟弟轮流打秋风,惟独今年三童绕膝,春色满园,从未这般称心如意过。

因为正旦大朝会,两家又于亥时中同返内城。

水墨画似的内城早已化作七彩市井图,只见人头不见人,呼儿唤女声远胜叫卖声。

尽管宋太初的车驾执御史大夫仪仗,尽管牙道两边遍布禁军维持秩序,归途仍不可避免的成为龟途。

刘娇、刘慈挤在一个车窗内,轮流“哦哦”不停,几次三番央求下车无果。

刘纬不许,也不敢。

那汹涌人潮似乎真能把人挤怀孕,如同后世大妈等着超市开门抢特价。

直到宋太初在礼部公廨睡下,一家四口才回嘉善坊。

崔兰珠以下,均围坐在篝火前守岁,酒肉点心干果任取。

刘纬另外奉上一份月俸、两套内外新衣,聊表心意。

刘娇压轴:“明早我和小慈给大家发压岁钱,不许睡懒觉哦!”

欢呼达旦。

子时,皇城文德殿钟鼓楼钟鼓齐鸣,直官鸡唱,春词踏来。

咸平六年,轰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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