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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祥瑞横行(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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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南厅。

马翰陪着笑脸禀明公事,末了漫不经心的问:“卑职听说童子科进士刘纬来我司举告?”

“刘纬?”白文肇放下案牍,不动声色道,“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跟景龙门王家一管事有些误会。”马翰说。

“不是大事,他会来皇城司?你马指挥会追过来?”白文肇似笑非笑。

“具体怎么回事,卑职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王家低价购宅,刘纬诬其以巫蛊之术行事。”马翰含糊其辞。

“马指挥明察秋毫啊?这么快就知道是那童子行诬?”白文肇眼中寒光一闪,冷笑,“假如他有理有据呢?”

“卑职……”马翰立刻一头大汗。

“刘纬未至南厅举告,但马指挥这番话,我会如实记录,待官家明日午后圣裁。”白文肇重又伏案,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马翰忐忑不安的告退,细细一想,又觉得白文肇并没把话说死,必须在明日午前解决此事?找卫绍钦?他怔怔看着北厅院门,暗自悔恨:这么麻烦,十万钱少了点……

皇城司,北厅。

卫绍钦黑着脸不吭声,两眉直跳。

“……那指挥见捉拿童子不成,便将王家管事堵上嘴带走了。”刘纬痛心疾首,“天子脚下,怎有这等宵小诳惑中外、强盗民财?”

“这个、这个……着急用钱也不是不可能。”卫绍钦使劲和稀泥。

“都知所言极是,但童子欲以三千贯购前比部员外郎洪湛宅,王家却要以一千八百贯硬买,不是强盗……是什么?”刘纬掷地有声,“可怜洪湛夫妇疾病缠身,其子甚幼,这一家三口可是等着钱救命的!”

“洪湛宅?奉礼郎请回,老夫知道了。”卫绍钦如坐针毡。

“现在回去,童子兄妹三人岂不是要步年初新科进士夫妇后尘……死于非命?”刘纬故作不安。

“奉礼郎休要胡言,那对进士夫妇是投水自尽。”卫绍钦横眉怒目。

“好好好,童子回去等着被自尽。”刘纬有点怵卫绍钦发怒的样子,轻轻一揖,转身出门。

“都不是好东西,没一个省油的灯!”卫绍钦重重一叹,吩咐左右打探嘉善坊洪湛宅一事详情。

新生以来,刘纬第一次铩羽而归。找上卫绍钦是因其为孤臣,凶名在外,比较有镇慑力,但人家老奸巨猾,根本不接话茬。是不是应该去开封府走一趟?如果可能的话,他真不想再见寇准,上次能装醉,这次怎么办?陪睡吗?

守在院外廊下的门卒热情招呼:“奉礼郎这就出宫?取朝服得持券去右掖门内的法物库。”

“谢官人指点。”刘纬回过神,揖道,“可有纸笔借童子一用?”

“奉礼郎面前不敢称官。”门卒负责出入验证、登记,纸笔不离身。

刘纬挥毫泼墨,一气呵成: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诗!”一脸横肉的马翰不顾半百之身,主动探过头来套近乎。

刘纬微笑作揖,不语而去。

门卒追问:“奉礼郎……墨宝如何处置?”

刘纬挥手远走,“请官人笑纳。”

马翰拿起白纸,想要一窥绝句全貌。

门卒伸手按了回去,“墨迹未干,别脏了手,马指挥是来见卫都知的?再晚一会儿就该下衙了。”

马翰气冲冲的走进北厅,见卫绍钦脸色不太好看,便小心翼翼的提及心中所想:“童子科进士在门卒那里留了首七言绝句,说什么要粉身碎骨。”

卫绍钦眉头一皱,冲身边小黄门使了个眼色,指桑骂槐:“本分一点会死吗?马指挥来做什么?白文肇不在?”

马翰干笑两声,搓了搓手,口风微调,“不瞒都知,王世隆家的管事与那童子科进士起了些龌龊,想让卑职从中撮合。”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卫绍钦狰狞一笑,“替老夫转告王世隆,别把官家仁厚当护身符,先帝临朝,怎么不见他出来为非作歹?”

“都知明鉴,卑职……”马翰又是一头冷汗。

“白文肇把你推过来,老夫说这么多还不够?好好办差,出去吧。”卫绍钦接过小黄门递来的七言绝句,立刻火冒三丈,“把那兔崽子追回来!马上!”

马翰见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便敲起边鼓,“都知息怒,童子年幼无知,不晓轻重,巫蛊什么的张嘴就来,早晚……”

“巫蛊?”卫绍钦的怒火当即转向,“你把话说清楚!”

“也没什么……”马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做无中生有、火上浇油事。

“来人,拿下!”卫绍钦沉声怒喝。

“因洪湛宅买卖一事,那童子将强盗名安在王家身上,左一厢第四指挥责其妖言惑众,童子便认定厢公事所伙同王家行巫蛊之事,强盗民财。”马翰顿时一个激灵,一股脑的倒了个干净。

“朽木!”卫绍钦抓起茶杯用力砸了出去。

哐当!

正中马翰前额,汤水满面。

“哎呦!”马翰捂头怒目,“我是陛下臣子,不是你卫绍钦奴婢!”

“拿官家俸禄,替贵戚卖命,还是逢赦不免的巫蛊之罪!老夫哪有你这样连累全家流三千里的奴婢?”卫绍钦冷笑。

“根本就是没影的事!”马翰骨气尽散。

“鳖孙!只需心证!”卫绍钦又抓着茶盖猛砸。

“都知恕罪……为卑职指条门路。”马翰没敢再躲,顶着满脸血污深揖。

“童子中书试对那日,娘娘就已命于德润奔赴荆州、益州查证其身世,你道白文肇为什么不愿趟这趟浑水?”卫绍钦狠狠一脚踹了上去,“滚!”

马翰脑子里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奔向院门,再无来时意气风发。

吏卒纷纷侧目,远处喧嚣格外刺耳。

“放我下来。”

“奉礼郎勿恼,某奉命行事。”

“救命啊!”

“某并无恶意。”

“咦?那这人一脸血怎么回事?刚刚还是好好的!”

“肯定是不小心撞墙上了。”

“再不放开,我就去敲登闻鼓!”

“某上有老,下有小,奉礼郎海涵。”亲事官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刘纬背臀。

“救命啊,非礼啊。”刘纬被六尺高的亲事官抗在肩上,四肢悬在半空乱划、乱蹬,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无济于事的挣扎着。

“噗嗤……”六神无主的马翰竟然被逗笑了,那张血泪交织的黑脸满是人间悲喜。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被你们逼疯了。”刘纬艰难抬头,报之以同情目光,而后声嘶力竭,“陛下……救我!”

看热闹的吏卒一哄而散,路过官员则鬼鬼祟祟的贴着外墙倾听。

卫绍钦愤然出厅,阴阳怪气道:“奉礼郎不是要留清白在人间吗?老夫怕你想不开,有错?”

刘纬没好气道:“这般狼狈,还要感谢都知爱护之心?”

“那是当然,皇城司拿人,一向都是拖着走的。”卫绍钦看向远处崇政殿,理直气壮道,“奉礼郎这待遇可比肩……啧啧!”

亲事官轻轻把刘纬放下,抱拳道,“回都知,卑职请奉礼郎留步,他却跑得飞快,卑职这才……”

刘纬啐道:“皇城司平日里都是这样办差?不亮身份,童子还以为王家魔爪伸进大内,不跑等死吗?”

正在转角擦脸的马翰又一次无地自容,边走边在心里赌咒发誓:天可怜见,我马翰只是看在钱的份上……

那亲事官讪讪难言,把误会归咎于刘纬心思太重。

“别冻着,里面说话。”卫绍钦面不改色心不跳,“老夫也是关心则乱,生怕奉礼郎寻了短见。”

刘纬煞有其事:“童子明明是在感慨贵司人人清白,为圣命抛头颅、洒热血,不惧生死,无怨无悔。”

卫绍钦破天荒的红了脸,顾左言他:“奉礼郎刚刚怎么没提及巫蛊之事?”

“臆测之言,有待验证。”

“这就是奉礼郎的不是了,巫蛊无小事,且涉及皇亲国戚,当三思而后行。”

“都知所言,童子不敢苟同。童子受左一厢公事所那指挥提醒才有所悟,是妖言惑众先出,强盗之论在后,可有不是之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童子穷尽一生都无法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哪有余力顾忌皇亲国戚的想法?”

“奉礼郎为何来皇城司?”

“童子错了,应该去开封府的。先前想着都知是陛下臣子,现在才明白都知是赵家臣子。”

卫绍钦皱眉不语,只觉刘纬浑身是刺、偏偏又滑不留手,天生一颗官油子的心,仗着一副孩童面孔肆无忌惮。他思量再三,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奉礼郎到底想怎样?巫蛊之论涉及秦国长公主,无论如何,都得取旨行事。”

刘纬板着一副纯真面孔,愕然道:“都知想屈打成招?童子何时提过臆测之言?一直是都知在自说自话,童子还想问呢,都知是怎么知道的?”

卫绍钦细细一想确实如此,不由恼羞成怒:“请奉礼郎去南院举告,今日白文肇知印。”

刘纬揖道:“谢都知关心,童子这就过去。”

卫绍钦见他逃也似的迈出门槛,突又放软身段,“老夫遣人作保,助奉礼郎与洪家易宅如何?”

刘纬脚下飞快,头也不回的道:“好意心领了,洪家小娘子已请王公钦若作保。”

“桀桀……”卫绍钦气极反笑,“给老夫抱回来!”

“烤鹅!你们干嘛?快放我下来,救命啊,皇城司私刑童子……”

墙外卒役纷纷绕道,惟恐一不小心就成了皇城司不法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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