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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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刘娇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寻了过来。
肖李氏眼泪婆娑:“小娘子找不到小郎君,一个劲的问,是不是把小郎君也埋了,我怕她把嗓子哭坏……”
“谢谢婶婶。”刘纬已沐浴更衣,接过刘娇抱在怀里,“娇娇不是喜欢猴子吗?哥哥想着猴子会抓人,就给娇娇找了个妹妹。”
“猴子?”刘娇好奇的看向戴朝宗,仿佛在说这不就是吗?末了咬唇问,“沫沫呢?”
“猴子?”戴朝宗愤愤不平,他正低三下四的央求刘纬,想要义结金兰,将救妹之恩就此一笔勾销。
“妹妹在沐浴,还是两个哦,很美,也很乖。”刘纬擦去刘娇脸上泪水,又冲肖李氏笑道,“婶婶叫七叔来县衙过节,晚上再回去。”
冬至在宋初节气中最为隆重,官民休沐,店肆罢市,祭祖追思,烧香祈愿,有肥冬瘦年一说。
肖李氏欢天喜地的离去,刘纬则带刘娇到后院同戴国贞见礼。
下人们很清楚夜里变故,面对刘纬时又惊又惧,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脑补不停。
既幼且异,怎能不让人遐想连篇?
若非那些稳婆还被戴国贞关着,早就有人冲上去问长问短了。
君子远庖厨,可不止是说说而已,所以才有厨娘一称,何况是产房这种读书人眼里的极度污秽之地。
正因为如此,戴国贞才会暂扣稳婆,想要拿捏一番,不至于影响刘纬前程。
这可是丁谓再进一步的叩门砖,也是天子亲试的童子举人选。
刻意压制的咆哮隐隐约约:“大胆刁妇,草菅人命?当衙门水火棍是纸做的?三条活生生的性命险些毁于汝等之手,平日里都是这般替人接生?会有多少冤魂?”
刘纬把夜里应对,说成是母亲孙氏难产生下妹妹之后,父亲刘迁的反思。
戴国贞下意识的不愿往深处想,只要无声无息的过去,人人受益。
其实,刘纬本人并不是特别在意助产一事。
北宋,有个很特殊的现象贯穿始终。
女性地位大大超越过去千年,人们也愿意接受这种现实。
自杜太后深度介入皇位传承制度那刻起,太后临朝这种现象就屡见不鲜,逐渐制度化。
其影响力可与李唐宦官干政相提并论,但朝野清议较为正面。
如今的太后上党李氏一样短暂临朝过,且有换储之举,功败垂成依然尽享尊崇,京师名“万安”的寝殿正如火如荼的建设中。
继而从侧面证明女性社会地位之高,产房之忌也就没有后世明清那么严苛。
当然,李氏之所以能安享晚年,也跟赵光义的眼光毒辣有一定关系。
挑了个最仁厚的儿子继位,其嫡母串联时任宣政使王继恩、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等谋废太子赵恒、改立皇长子赵元佐之事功败垂成后,竟然全都毫发未损。
可谓千古奇谈,典故“吕端大事不糊涂”亦因此而生。
仁厚也好,妇人之仁也罢。
这样一个天子当政,是人臣幸运。
所以,刘纬一心想试童子举,效果立竿见影,比进士科更稳妥。
只要见着人了,就不会空手而归,绝无马失前蹄之虞。
保人举主才是唯一关键,丁谓加上戴国贞勉强算是双保险。
但神童是盛时祥瑞(赵恒金口),非府路行政长官而不举,必须先经府路行政长官面试,再送阙下,以免闹出笑话。
其实,刘纬很介意“神童”这个称呼,尽管人生规划无法脱离“神童”的运作范畴。
此时政治相当开明,惟有一点例外。
沾染“神”、“星”异事,必然无疾而终。
因“点检做天子”之故。
赵宋开国以来,每年都会下诏,严禁图纬、推步、象器、谶候等书。
匿而不言者论死,告发者赏钱十万。
还会把各地星象伎人递解至京师安置,不见一丝涟漪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后世肥皂剧里的街头神算,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所以,刘纬给自己下的定义是早慧,绝不自认神童一说。
何为神?
灵也。
怪,奇,异,妖。
引万物而阴阳不测。
戴国贞的补救措施,让人心安不少。
稳婆们终究还是夺门而出,怀里满满当当,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孕妇,跑的飞快,无暇他顾。
这一夜,对戴国贞来说,比淳化三年放榜前夜,更动人心魄。
大部分是喜悦,小部分是庆幸,还有一丝惭愧,金榜题名时都不及此刻肺腑激荡。
他捏了捏刘娇琼鼻,如沐春风道:“记得我是谁吗?”
刘娇点点头:“猴……爹。”
戴国贞不由莞尔,一度以为是一夜未睡产生的幻觉,可戴朝宗已经笑的直不起腰。
刘纬红着脸道:“叔父莫怪,最近每夜睡前都给娇娇讲前唐旧事……”
戴国贞奇道:“什么旧事?”
刘纬羞涩的笑笑:“前唐贞观年间,高僧玄奘西游。”
“纬哥儿跟法相宗有缘,试场前身正是法相宗寺院。”戴国贞微微一顿,言归正传,“世上就没有笨人,她们根本不承认有外人进产房。”
刘纬恭维道:“是叔父想的周全。”
戴国贞一脸感慨的摇摇头:“纬哥儿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别嫌朝宗这个兄长驽钝,也莫在行这些虚礼,走……去看看叔母和两个妹妹。”
最高兴的是戴朝宗,抢过刘娇抱在怀里,欢天喜地道:“娇娇妹妹,快叫哥哥。”
刘娇看了看地面高度,心有不甘的来了句:“猴朵”。
戴朝宗嬉皮笑脸:“真有那么大能耐,当猴子哥哥也认了,想敲谁,就敲谁。”
戴国贞此时通体康泰,故作严肃:“说说,想敲谁,要打回来?”
戴朝宗噌的一下抱着刘娇远窜,忿忿道:“今日冬至,爹得绝代双娇,不发喜钱就不发吧,还想栽赃陷害……”
戴国贞乐了。
男人吗,要么床上行,要么床下行,日后同年欢聚,岂不是会多出个一炮双响的名头?
遂喜不自胜道:“该赏,都赏!”
下人纷纷放下手中物什,一窝蜂的上前行礼。
“官人大喜。”
“老爷有福。”
“这月月钱加倍!”
沉寂半夜的后宅处处洋溢着喜悦。
戴朝宗紧捂胸口:“都是我的钱……父舍子产,不心痛。”
刘纬笑而不语,说什么都不肯再让戴朝宗抱刘娇了。
女孩子要富养,铜臭气却不能太重。
王氏已从产房移至卧室。
木碳两盆,轩窗微启,暖意隆隆。
新生儿本能的依偎在母亲怀里,嘴角沾着些许白腻,生命力愈加旺盛,美梦愈加香甜。
戴国贞几乎是拖着刘纬探望。
王氏声音虚弱,话里却透着一股真诚:“好孩子,现在知道害羞了?”
刘纬像是只受了惊的小白兔,躲躲闪闪:“纬是有点气,叔父叔母不把纬当男儿看。”
王氏温温柔柔道:“现在可不能逗叔母笑,要等两个妹妹睁开眼,这是娇娇?真秀气,饿不饿?”
刘娇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伸出手,“沫沫……”
王氏愈加和蔼,怀中襁褓微微倾斜,露出两张枯皱小脸,轻轻笑道:“妹妹现在很丑,要等她们长开。”
刘娇边点头边看刘纬,小脸满是希翼:“朵朵……”
刘纬循循善诱:“等妹妹会走,一定带娇娇和她们玩,叔母需要好好休息,我们过几天再来。”
王氏确实很疲倦,没有强留的意思,也无感激之语,反而像一家人似的叮嘱:“纬哥儿比我这三个孩子的母亲懂得还多,心里有什么章程,不要藏着掖着,同你叔父多说道说道,两个妹妹能少受点苦。”
刘纬作揖告别:“纬晓得了,叔母保重身体。”
按照习俗,每逢冬至,父母官官都要慰问当地耆老。
戴国贞可不愿意在节骨眼上落下是非,把刘纬带到书房,又命婢女奉上茶点,便匆匆赶往前衙,家中琐事自有管事、亲随料理。
“我爹从来不让我单独留在书房。”戴朝宗满腹怨气,“别看这么多书,其实没人看,成天抱着邸报瞎琢磨,好像能抱出个相公似的。”
“不怕揍?”刘纬见案桌上的邸报呈摊开状,轻扫两眼。
宋初邸报主要内容是天子起居、朝廷诏令、官员任免、官员奏章、军情、民情等。
由进奏官采集各种材料、形成样本,再由进奏院主官编辑,送交政事堂或枢密院审核、定本,最后通过驿递发行全国。
大多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刘纬并无太大兴趣,拿着书架上的书端详起来。
“这是邸报,不想见识见识?”戴朝宗问。
“我又不认识字。”刘纬头也不抬的道。
“那你还看书?”戴朝宗气极。
“书看错了不要紧,邸报看错了可是会出人命的。”刘纬摇头轻叹,“难怪叔父不让你进书房,真是英明。”
“我想揍你。”戴朝宗捂住刘娇耳朵。
“知道。”刘纬还是没抬头,“是不是想在叔父离任时动手?”
“娘……有妖怪!”戴朝宗撒腿就跑。
‘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吗?谁也是这样过来的?’
刘纬拿起邸报下的信笺仔细辨认,他和戴国贞的唯一交集是丁谓,毫无疑问,信出自丁谓之手,个别字真不认识,但大意弄懂了。
“勿缺衣食,小心照料,为兄回朝携其进京。”
刘纬心乱如麻。
哪里出了岔子?
丁谓回朝可是六年之后的事,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