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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世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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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份进奏院邸报送达夔州(今重庆),一句轻描淡写的晋封诏令徜徉其中。

丁谓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从而陷入两难。

荐才之举,既是臣子本分,也是士人节操所在,若能顺势拍一拍某人马屁,再好不过。

但拍某人马屁同时,会踢在另一虎臀上,又另当别论。

丁谓越发看重刘纬,却也不愿越雷池半步。

焦守节同样恍然大悟,还皮里阳秋的赞道:“博士大才,他日高升,莫要忘了这些同甘共苦的同僚。”

丁谓脸上云淡风轻,心中腹诽不已:“哪会这么巧?只是像而已,有本事你上,许州焦家可是比我们南人还不受待见。”

谁都没把话挑明,毕竟阿谀奉承事是人臣大忌。

两人也已无暇分心,峡路民怨沸腾,处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屡见不鲜,地方官吏无为且苛刻。

归纳起来就是“官逼民反”四字。

不到三百人的使团,已损二十余人,像是行走在刀山火海上,日夜心惊胆战。

靠近荆湖路的峡路都这样危机四伏,更加偏远的西川路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于是,两人联名上奏,实述峡路惨状,纸面虽无主观意见,阅后却能得出“蜀地必乱”的结论。

同是冬至,夔州愁云惨淡,夷陵安静祥和。

戴家午宴未时初才开,大半佳肴与刘纬无缘。

厨娘用芝麻油精心调制出六碟素菜,另有两份素馄饨,细微之处,尽显用心。

刘纬严守孝制,以素馄饨填饱肚子。

哄刘娇吃饭时,却是鱼、肉不忌。

戴国贞暗暗点头。

七岁未满,既守礼,又知变通,不是神童还能是什么?

戴朝宗吃得满脸油光,数度无视那道怒其不争的眼神。

宴后,戴国贞携刘纬至书房茶叙,又一次把戴朝宗关在门外。

话题围绕王氏产后事宜、新生儿哺育展开。

问者有意,答者用心。

戴国贞越听越有道理,索性取出笔墨,边问边记。

事关妇幼平安,刘纬有问必答,言无不尽,还会简单扼要的道明缘由,甚至做些小实验例证。

戴国贞越加慎重,直到刘娇闹着要回家时,才依依不舍的抱着一沓白纸长叹:“此册值万金,可传家,亦可传世。”

刘纬谦让道:“大多数条例世人均已知晓,各有长短、看重,家父只是做了归纳。人信,固幸。活人无数,更幸。”

戴国贞笑道:“我心里有数,就这样扔给世人拜读,不会引起重视,与其求人知,不如让人求知。”

这一谈,直至黄昏。

上有夕阳,下有晨雪,另有袅袅炊烟催生出满城烟火气,仿佛置身天上人间。

戴国贞坚持送兄妹俩回试场,转迁在即,儿女双全,意气风发之余,抛弃平素威严中正,人来疯似的让刘纬为双生子取小名。

刘纬总算明白戴朝宗的不着调是从哪来的了,这不明摆着吗?实乃一脉相承。

刘纬不肯,也不敢。

人贵在自知之明,进退有据。

戴国贞怀抱刘娇转身欲走,“先请娇娇这小可人去陪叔母,等纬哥儿想好名字再送回来。”

刘娇吓的哇哇大叫,紧紧揪着戴国贞胡子不放。

刘纬立刻服软,福灵心至道:“两位妹妹出生,日月摇光,群星璀璨,叔父觉得摇光、璀璨如何?”

“好!”戴国贞用胡子扎了扎刘娇额头,轻轻放下,一锤定音,“就叫摇光、璀璨。”

刘娇连忙扑林刘纬怀里,瘪嘴央求:“朵朵……娇娇也要。”

戴国贞从未觉得生活这般称心如意过,大笑两声,扬长而去。

戴朝宗小跑着跟在后面,忽又回头吼道:“也帮我取个小名,朝宗、朝宗……这名字听上去很像磕头虫……”

“孽畜!”戴国贞扬手拍向戴朝宗后脑勺,想起刘纬说会把脑子拍坏,又换脚踹臀,横眉怒目道,“要不要换个爹?”

戴朝宗一阵风似的冲向远方,倒打一耙:“娘要是给我添两个弟弟,爹会送我回乡下孝敬祖父吗?”

戴国贞不禁莞尔,畅享天伦时,心中起伏不断:“这孩子还有多少存货,谓之兄在意的又是什么?太过神异则为妖?”

刘纬目送戴国贞父子消失在视线尽头。

肖小七夫妇则在一旁不住嘴的感恩父母官,从来没想过,刘纬能和生孩子扯在一起。

“娇娇,明天去看爹爹娘亲,好不好?”

生儿方知父母恩,亲眼目睹更是感慨万千。

这一夜,刘纬时而沉睡,时而清醒,念亲恩,想未来。

纵然心中有谋略无数,却不是细胳膊细腿能承受的。

丁谓信中的迟疑,让他更加清醒,谁可靠都不如自己可靠。

得把人生规划做好,必要的包装营销必不可少。

那一世多出的千年积累,才是今生最大倚仗,需时时温习。

过了冬至便是年。

两场雪一下,数九寒天初展神威,整个夷陵都安静了下来。

不论白天黑夜,县城、乡野总是一片寂寥,少有行人走动,迫不得已除外。

缺衣少药是主要原因,往往五口之家才能支撑一个成年人外出劳作,实打实的入不敷出,不如安心在家耕耘,十月之后,添丁进口。

戴国贞有心给刘纬找一个累试不中的夫子启蒙。

刘纬婉拒,把时间往后推了推,并将地点改在京师。

并非眼高于顶,而是这个时代的师生干系太大,还会为童子试带来无谓变故,若是必须抉择,宁可聘一识字长随。

戴国贞并非顽固不化的人。

袁州本就盛产粮食,又背靠荆湖两路,戴家做的就是粮食生意。

戴国坚、戴国贞俩兄弟先后入学,成年之后,其父以优劣论,带着庶子戴国贞行商贾事。

哪知后来阴差阳错,戴国坚屡试不中,锐气丧尽。

戴国贞却偷偷摸摸的应解,连踩两脚狗屎运,省试时遇见大宋科举之最。

也可以称其为史上最名不符实登科榜,戴国贞恰好是甲榜进士中的一员。

中了就是中了,光宗耀祖。

无数举子顿足捶胸,戴国坚也不例外,摩拳擦掌的迎接淳化四年科举。

可是,淳化三年以后,京师待职进士及诸科无官可做。

赵光义也知道闹出了笑话,又或者,还有着不为人知的阴私,科举连停五年。

五年啊……再多的雄心壮志都能消磨殆尽。

再开试时,天子已换新颜。

戴国坚惟有安心经商,与弟戴国贞各挡一面,这才有王氏夷陵之行。

家不平,何以言天下?

有经商经历在先,戴国贞为官活络,这段经历也成了王钦若、丁谓抬他入职开封府的底气。

天子脚下,不止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

戴国贞离任在即,王氏难产伤身,摇光、璀璨刚刚满月,均不宜千里跋涉。

戴国贞索性在试场边置宅,权作新家,并给戴朝宗请了一位老夫子,下人、妾室均留在夷陵服侍。

王氏却把妾室强塞回去,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赚得儿女双全,她不敢再生了,真心希望戴国贞妾室能为戴家添丁,日后兄弟之间可以互相扶持。

戴国贞愈加惭愧,当天夜里在床前赌咒发誓,房中再不进人,否则……天打雷劈!

“咣当”一声,窗外似有雷动。

夷陵城随即惊醒。

戴朝宗皮开肉绽,锣都打破两只,次日去渡口送行要靠下人用滑杆抬着。

戴国贞是规打规矩的转迁,以王钦若、丁谓为首的南人逐步在朝堂站稳脚跟,明里暗里使劲,同乡、同年纷纷回京供职,为他日南人拜相打下坚实基础。

天子赵恒乐见于此,总是有意无意的给予成全,甚至用越级提拔等手段怂恿。

举国之力,方成就开封府繁盛,当然不能容忍某人或是某一地域说了算。

所以,开封府主官才会走马观花似的换个不停,绝大多数任期只有一年。

判官、推官、司录参军分其权柄,但也有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参军掣肘。

事大,商量着办。

事小,该谁办谁办。

其中又以户曹参军最让人眼红,职位虽然不显,却肥的流油。

戴国贞直面江风矗立,志得意满,胸怀广大,却与忧国忧民无关。

功成名就,儿女双全,怎能少了钱、财、田这些阿堵物?

这可是千里为官啊……

戴国贞于次日黄昏抵达江陵府,本打算在渡口凑合一夜,哪知右谏议大夫、知江陵府事宋太初早早遣人等着递交请贴。

戴国贞受宠若惊。

宋太初太平兴国三年(978年)进士及第,屡任边路转运使,若非时运不济、三番五次遇见专坑上司的属官,早就该入主诸部,甚至是枢密院、政事堂。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地方官员一一告退。

宋太初留戴国贞禀烛茶叙,一番客套之后,直奔主题,“那首把酒祝东风真是七岁童子所做?”

戴国贞的惊喜去了一大半,却不遗余力的为刘纬造势,“童子名刘纬,本蜀籍,明年三月方满七岁。”

宋太初一边点头嘉许,一边石破天惊的问:“还懂岐黄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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