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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花开》上部:北方来信(三十九—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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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来信(39)

向明:

你来电话说,开始因为看在三个孩子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劝刘桂花不要离婚,后来又支持刘桂花离婚,你是不是带着对她以前的那份感情?再几天,王向新就回国了,这时候,不可以在王向新刚回国就提出离婚,最起码让孩子们感受他们爸爸回来的喜悦,感受下家庭的温暖。我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你一定再劝劝她,实在过不去这道坎,等过几天再解决。我的意思,王向新回来是要回家的,家必须让他进,大人间打冷战,不可以影响孩子。

昨天雷圆会回娘家,顺便来我这里,刘嫂跟着她一块过来。刘嫂对我说:“人家雷圆会吃水不忘挖井人,去年你帮她要回那份账,一直挂在心上,这不,专程登门致谢来了。”语气里充满调侃。果然,雷圆会顺着她的话说:“来看看陈教授,大恩不言谢,看看您有什么帮忙的。”刘嫂说:“这话说的,还大恩不言谢,空手套白狼,想找他的便宜啊。”雷圆会说:“你真会说话,他是谁啊?我找谁的便宜?”

两人斗嘴,我坐在一边听着很是有意思,不去制止她们,看她们把话说到什么份上。却不想,两人越讲越大胆,把我绕到里边,仿佛和她们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

我就知道,刘桂花和雷圆会的交情很亲密,可能在背后没少拿我斗嘴开心。作为朋友,两人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让我由衷钦佩。因为在我六十多年的生涯中,我还没有交到这样的朋友,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友情。也许读书人之间用不着这样的亲昵,就如孔夫子说的,与人交,久而敬之,交情在敬不再密,太亲近,有暧昧之嫌;《庄子》“谓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说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先哲都排除朋友间过于亲近,然而,平常百姓却能放下读书人的“高”“大”“上”,朋友间无话不谈,能快意恩仇,能拔刀相助;可悟言一室,坦诚交谈,可披肝沥胆,以心交心。即使村言野语,闺中之私,一句解颐,过后忘去,亦庄亦谐,心知肚明,有何不可?倒是那些所谓君子,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一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正人做派,让人恶心,因为他们背后却不干净。

刘嫂和雷圆会看我在一边静静的听她俩斗嘴,一句话不说,却不好意思了,回头看着我,刘嫂“嗔怒”的说:“你看我们笑话呢。”雷圆会也说:“今天丢人了,让陈教授笑话啦。”我把上面那些话说给她们,两人笑着说:“您真开明,这样我们不担心了。”我问她俩:“你们担心什么?”刘嫂说:“担心你笑话我们啊。”雷圆会说:“在您面前打情骂俏的,怕你生气。”我说:“你们两个女人间打什么情骂什么俏!”刘嫂捶着雷圆会的背说:“看你这词用的,好像我们俩是同性恋呢。”

停过一会,我问桂花:“雷圆会在这里,我不避讳了,你怎么处理王向新?”雷圆会说:“我也正要问他呢。”桂花对我说:“我听听你的主意。”我说:“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就知无不言了。我的意见,王向新刚回家,你不可能把他拒之门外吧,何况孩子们盼着你们全家团圆,他们小,不懂的你们间的事,而且你也不会忍心把这事告诉孩子。王向新回家后,你们俩至少在孩子面前保持一份亲切,哪怕演戏也要演好。等过段时间,也许你们念于旧情,和好如初的。”桂花说:“就按你说的办吧,三个孩子没错啊。”雷圆会冒出一句粗鲁的话:“小别胜新婚,

何况三年了,床上一滚,没仇没恨。”我差点笑出声,看看刘嫂,又把雷圆会捶了一背,说:“就你混,说话不看场合。”雷圆会笑着说:“嗨,我这话虽糙,但是那个理啊。”桂花说:“什么理啊,我一想到他那个样子,全身起鸡皮疙瘩。”雷圆会又要张嘴,我怕她说出更粗野的话,忙说:“随其自然吧,只要他悔过自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坐了一会,桂花说她回去做饭,雷圆会说:“别做饭了,我今天给老娘带来一样野味,大雁肉脯,情陈教授去我老娘家吃去吧。”桂花说:“你怎么不带到这里来?”雷圆会说:“没想到啊,真是的,我去拿。”我说下次吧,下次你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带一份。桂花转身要走,雷圆会说这会没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再回老娘家,桂花说行。

桂花出了院门,雷圆会走到院子,问厕所在哪里,我说在屋内,她走回屋子,说还是您这里设置的好,就像城里的楼房,不用出门什么是都干了。我说我去砍几棵白菜,等会你带回家。

不一会,雷圆会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砍到白菜,她接过去放在一边,我接连砍过五六颗白菜,雷圆会说,别砍了,这些我拿不动啦。我说,等会让刘桂花也带走几棵。砍完白菜,我找出几个网兜,把白菜装好。回到屋内后,雷圆会说:“陈教授,你不知道刘桂花的苦,这三年,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忙前忙后的,白天还好点,一忙什么都忘了,晚上那份孤独寂寞......”我说:“她不是还学习着吗,看书能使人忘怀,学习可让人充实......”“您说得对,幸亏有您教她学习看书的,她说有了书她可以忘记很多东西,又记起很多事情。”雷圆会善于接话,“她的大学梦总算有着落了。我不明白,桂花好动又好静,喜欢刷枪玩棒,又喜欢念书识字,一个女人读那些书干嘛呢?”我说:“这就是每个人什么能不同了,有的人追求多样化,有的人追求单纯,比如你,喜欢家庭生活,过两个人的世界,尽享天伦之乐,直爽不做作,敢恨敢爱,又对孩子爱护有加。”雷圆会说:“真像您说的啊,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让自己受委屈,该做的一定做好,做个快乐的人享受生活的人。可桂花这个小妮子,想法复杂,别看她外表爽朗朗的,内心却埋得很深,各种想法不易觉察。”

我说:“她是个既浪漫又现实的人,爱恨一念间,有缘即无缘。”雷圆会听了最后一句话说:“爱恨一念间,有缘即无缘什么意思?”我说:“爱恨一念间,来的快去得也快,只要不刻意牢记或是淡忘,就能想得开,有幸福;有缘即无缘,什么事,一旦用心,要么成功自己,要么毁了自己。事业可以执着,感情不可以太执拗。”雷圆会说:“您这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可是,感情不可以执拗,人是不是可以游戏生活?”我说:“这又和游戏人生不同。游戏人生不负责任,是失败者的托词,又是酒徒肉食者的借口。感情不可以太执着,是说有些事要看开,人过半生,更是如此。”“得过且过呗,”雷圆会说,“很合我的脾气。”

我看着雷圆会一脸的自得,却不能跟她深入讨论感情的问题,如果说桂花白阿秀是李文秀,那么雷圆会就是萧中慧是韦春芳。当然这个话,我没给她们说。只要看雷圆会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知道她生活得很快乐。脸更精致如画,身体显出少妇的丰满,皓腕如雪双手如霜,皮肤稚嫩如孩童,我问她:“你还练武吗?”她说:“自去年结婚后,没再练,偶尔跳跳广场舞,有时也跳跳健美舞交际舞,身上还是有劲。”我说:“练武之人如同军人,有个好底子,赚来一辈子的好体魄,走路有风,身手敏捷,手眼精神。”她说:“还是在老家好,到处可以舞蹈弄棒,晨起晚练,处处方便。桂花这十几年没有荒疏了她的武艺,让我羡慕死了。”我说:“端午节你不是和桂花表演过刀枪对打吗,才过去几天。”她说:“是的啊,时间过得真快,桂花男人不就一晃眼三年过来了。”我问她:“王向新不就网上和一个女人的那点事吗,还有别的吗?”雷圆会说:“不止一个女人,桂花可能没全告诉你,这也是她为什么整整大的气。”我说:“不过网上一时风流,他们没有什么肌肤相亲吧?”雷圆会说:“那谁能说的准,桂花只是从王向新的QQ上了解一点点。”我说:“王向新傻吗,自己QQ怎么让桂花掌握了?”她说:“桂花电脑学的可精了,向高手学过控制对方电脑的技术,王向新不小心被桂花绕进去,在桂花这里一点秘密藏不住。”我说:“若是这种情况,不怨桂花无情;王向新出轨多长时间了?”雷圆会说:“大概一年多一点吧。”我说网络害人啊。

雷圆会说:“都是闲得无聊,人不能闲下来,得让他有活干,那句老话怎么说来?哦,叫饱暖思**极寒起盗心,人啊,一有空闲一吃饱喝足就怪事百出,尤其是男人们。”这话刚出口,雷圆会抬眼看看我,似乎觉得不好意思,说:“当然,人和人不同,饿死不抢,富下天来不乱,糠糟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好人君子多得是,比如陈教授您就是个君子。”雷圆会这话让我不仅对她刮目,这话的水平可以上的台面上得讲堂啊。我说:“雷圆会,不要夸我,你是生活的高手,比桂花强多了。”她说:“您了解桂花啊。”我说,这一年多的交情,能看出一二分的人情来。她说:“您了解她又不了解她。”我问她:“这怎么说?”她看看门外,回头说:“您了解她,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爱学习,外表开朗;不了解她,是因为您不知道她的心。”我说:“知心哪那么容易,何况我是个外人。”她说:“就看你愿不愿意走进她的心里去。”我说:“从知人的角度说,知心属于志同道合,何况她是有家室的人,中道而遇,别有天堑。”她说:“您这一说,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不能交朋友了?”我说:“朋友的范围很广,知心朋友却很难。”她说:“桂花看人走眼了。”我问她:“这又怎么说?”她说:“桂花给我说过,她以为遇到您是天意,给您做朋友很快乐。”我说:“我也是这样认识的,就像你我,我们那也可以做朋友啊。”雷圆会说:“朋友和朋友不同啊。”我说:“你不用说了;但在此地在此时,我能给她的是圆她读书的梦想,她的苦闷她的不快,我尽可能帮助她走出阴影,就像现在她和王向新的关系,实在太难了。”

我和雷圆会聊着桂花的事,心里却是一阵阵的不安,我怕桂花对我发生误解,又担心她的婚姻面临危险,我劝雷圆会这时节多加关注桂花,因为她们是好朋友,虽然我在桂花眼中也是她的好朋友,但我的身份不由我深入介入桂花的生活。向明,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也在最近多关注她,劝慰她,让她宽心,走出生活的阴霾。

2010年10月15号夜周五庚寅年九月初八

北方来信(40)

向明:

两个星期来,有三件事值得写。第一件事,我在十六号外出开会,这次会议使我有种人在深山数甲子的感受。

BJ师范大学文学院联合全国八家师范院校,举办一年一度的国际名城国际汉语教学教学研究会,今年是第九届;去年我因为刚到北方庄没有安顿好,没去参加;今年在不参加人家以为你架子大不好请,以后再想参加,可能没人理会了。就我的思想,不参加也罢,到北方庄的本意就是为了躲开世外纷嚣,过个清净,可是读书人的脾气抹不开专业诱惑,在山中时间长了,又想着到外面看看;也许真要深居简出,却与世外越离越远,要拖时代的后腿。

会议再曲阜举办,四天。原来参加的那几届回忆每年大同小异变化不大,却不想一年没有参加,恍如隔世;现在一想,只是因为没有关注罢了。世上的事,大多如此,身在此山不知真面目,而社会就在看不见觉不着的时间里变化着;所谓一日千里,乃是夸张。就如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辍学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点滴时光催人老,漏刻不移以几更。看来,以后的学术活动必须参加。

宋人陈允平《山中吟》诗言:“身在此山中,闲情薄太空。行歌白云里,白云连崆洞。”在北方庄快活了一年多,反身再观,吾辈非岩穴林下客,红尘未尽,人生可期;单位再次催我回校,说有研究生报名,指名拜学,大旗未倒,清音犹在,去留犹疑。

第二件事,南方投资公司终于和北方庄签约(当然是县政府),开发北方庄山村旅游项目,前天,开山路施工队已经进入山下,帐篷支起,机器轰鸣,炮声隆隆;根据协议,我住的这个房子,要拨给开放商用作民俗收集站,未来要推倒房子在周边建一处现代建筑形式的民俗馆,十二月底,我要搬出去。

昨天刘嫂问我准备去哪里住,还愿意在北方庄吗。我说很矛盾,一来正住着习惯,习惯了宁静习惯了与村民的交往,二来又担心工地嘈杂,影响休息和工作。我说换地方住的话,没有比这个地方更独立更自由更宽敞房子。刘嫂说,可以搬到她老娘那里。她娘家四间大瓦房,如果我愿意,可以从中间隔开,我住两大间,她父母两间;我说让我再想想。她说,再想什么呢,人家让你住到十二月底板上钉钉的事,不搬也得搬,想住下来的话,现在准备房子,就问我,你是不是想走?我说,走有的想法,想回BJ,因为在这里确实不方便学术研究。她说就知道你待不长。我把学校的意思和我的想法告诉她,她说还是做你的学问去吧。

第三件事,刘嫂和王向新开始打冷战。王向新上个星期回的家,刚来时,她们全家团聚了几次,县城房子也用上了,大女儿终于不用住校了,二女儿明年直接去县城上初中,连同上幼儿园的王诚杰。王向新搬到县城新楼房,刘嫂却以照顾老人为由,回到北方庄。当然这理由站不住脚,两边老人都反对刘嫂的做法。很明显,大家都看出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却不知真情。前天我去看望刘嫂的公公,他出院十几天了。老人与我谈起二儿子和二儿媳妇,心里很是不安,询问我俩孩子是不是闹意见吵架了,不然,王向新刚回国,桂花怎么就这样快住不一家去了。我说,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和以前大不相同,有了独立思想和能力,似乎谁都可以随时离得开谁,原因肯定有的,慢慢观察吧。桂花婆婆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和您很熟,您抽空问问这孩子。我说可以,但小两口闹矛盾,不可能是一方的事,你们也注意注意向新这孩子。老人说,您是有学问的的人,会讲道理,假如不是桂花的事就一定是我们儿子的事,我们要好好问问向新。

昨天下午,小诚杰写字,我和桂花在院子说话,我问她向新的态度如何。她说王向新废了。再问,却不说了。我说只要他愿意洗心革面你们还是好下去,你们有三个孩子,孩子是连接你们的桥梁,你们谁愿意这座桥梁垮掉?如果没有爱没有感情,三个孩子不是随随便便的生出来的吧。说完,我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怎么变的粗野了。刘嫂看看我说,王向新废了我也废了,又沉默不语。

我想起那天上午桂花妈妈来我这里的事。一般情况下,村民很少有人主动到我这里的,有的话,进院打声招呼就走,更少坐下来聊天的,去年冬天每天晚上倒是有人在我这里烤着火炉聊天说话,但天一热,人就少了。常来的有老支书、你爸爸、村委的其他人,还有二神仙。村里老人多,我常主动去他们那里唠嗑,询问村里的陈年旧事,主要为北方庄写村史用。所以,桂花妈一坐下,我知道可能为桂花的事。

老人说:“桂花从小好强,爱耍小脾气小聪明,但这都不妨碍孩子成人,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桂花有个心性,喜欢好人有文化的人更喜欢健朗爽快的人,话说到这里,我不掖着藏着了,桂花在您这里看书学习,看出一肚子毛病了,从小老人对我们说,书里有金有银,也有七情六欲,尽信书不如无书,就像看戏,戏台上再好还是戏,把戏当做日子过,拿戏里的人和自己对好入座,十个里边十个学坏。”

老人的话不无道理让我感慨的是她竟能说出“尽信书不如无书”得话来,虽然引用的不恰当,谁又能在此时此地产生误解!当然,老人的话并不全对,可我不能表示反对,更没理由和意愿跟她辩解,我只是静静的听她说下去。

她说:“我这话说的不够明白,您一个做学问的会理解吧?”我说理解得了,您把您的担心和想法说给我吧。老人看看我,又继续说:“我担心桂花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比方说对您有什么想法,她要这样想这样做就她的不对,俺想您会教导她做个正派人。”

听到这里,我发现问题有些严重,我在不说话不辩解,我可能我眼对面北方庄人了。可是怎么给她说呢?说桂花爱学习,没有胡思乱想,她不过给我送送饭,偶尔坐下来聊聊天,说说孩子的学习,说说小诚杰跟着我练字读书,只怕解除不了老人的担心;如果向老人表白我的纯粹,对桂花没有男女间的非分之想,不就没有化作有了;如果告诉她真相,老人不会怀疑我是怎么知道桂花夫妻间的事的吗?但我知道,我必须说,要考虑从那个角度选择哪个话题说。

最后,我选择王向新对桂花背叛这个话题。

老人听后,沉默了几分钟,连连叹息,说:“现在的世态啊,我们越看越看不懂了。两口子不在一块,怎么就不能看好自己了?我也常听说,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离婚的不少,怎么你就让我家桂花摊上了?王向新那孩子确实混,可话又说回来,隔空打牛白日梦的,人又没住到一块,不缺心不少肺,连个汗毛没丢,桂花何必这么实在?”老这话让我禁不住想笑,这就是日新月异,时间快,思想转变得更快,老人怎能懂得这个道理。

老人的疑惑解除了,临走没忘记交代我再劝劝桂花,让她回心转意。

今天中午,桂花等我吃完饭,没有立刻离开,坐在椅子上翻看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我拾掇好碗筷去洗,然后把碗筷放到提篮中。她人低着头看书,这在往前没有过的。以前我吃过饭,总是她来收拾,任我怎么抢也不答应。我坐下后,把头天她妈妈来说的话给她说了,并问她知道她妈妈来找我吗,她说不知道,这老娘怎么来找你了,越老越糊涂。我说,老人关心你们啊,为你们好。她问:“我老娘的话没吓着你把?”我说:“你妈妈猜测的不无道理,当娘的最知儿女心。读书好,但读书又让人有思想,而且善于浮想联翩。比如老人常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男不读红楼女不读西厢,属地人的潜移默化比生活的力量大。”“既然你知道读书有坏处,为什么还要我学习?”她这话有点强词夺理。我说:“作为一个教书先生,最爱跟人摆龙套说文史,别说你曾经要求学习,即使你不说,我可能也鼓励你读书,何况你是高中生。”她问:“高中生不错,可我下学十多年了。”“你有梦想啊。”“对不起,刚才我蛮横无理了。”“你是赶话赶的,我并不怕,但我怕你真如你妈妈猜测的那样,眼里看不起王向新。”

话音刚落,桂花忽然流下眼泪,她转过身,抽抽提提停不住,我起身拿过一把毛巾递给她,她肩膀一耸一低的擦过泪,低声说:“你知道我说王向新废了我也废了的意思吗?”我说:“我知道,我能猜得到王向新,但我猜不出你怎么你也废了。”她说:“你这人,怎么不明白。”我说:“明白不明白对我意义是不大,主要看你以后怎么向两家人交代。”她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说:“你认为王向新无可救药不可原谅,只好分手,你去县城照顾孩子,让他回北方庄,而不是你在这里。”她说:“王向新不算很混,他也是这样说的。”我说:“孩子更需要妈妈的关怀,王向新可以出去找活干,偶尔到你们新家看看孩子,等段时间,你们实在无望了,再办理离婚手续,谁也别耽搁谁。”

“还说耽搁呢,我快四十的人了,三个孩子拖着,以后就这样了。”桂花说这话时一声叹息,满怀幽怨,转过身子,低着头说:“我是干净的,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吧。”我说:“我明白你的心了。”她又问我走还是不走,如果不走,她不去新家,继续照顾我的生活。我说:“非常感谢你,我在北方庄有了几个好朋友,真的不虚此行。但我的工作还在,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重逢。”她说:“你这话我爱听,这几天,我暂时不去城里,你走后我再走。”我说:“你去县城吧,孩子要紧。再说,你不走,你妈妈婆婆会怎么想?”她说:“随他们去,我给她们说就是了,等你走了我再走。”我说:“真要这样,我明天走。”她的泪又流下来,狠狠抹一把眼睛,说:“那好,我明天去县城。”

向明,我不知道你怎么劝说的桂花,回头再去说说你向新哥,也许时间能冲淡不快,忍得一时的怨愤,彻底痛改前非,用行动表明他的回心转意,即但这辈子分手,还有孩子需要让他们共同抚养,冷静处理,好说好散,不悔当初,勇于担当,向前走,不回头。

我准备下周回BJ,这几天,先把书寄回BJ,你把房子整理下,在外不方便的话,你继续住在我这里,这么大的房子正缺一个作伴的。有些书留给桂花,让她继续学习。

2010年10月30号夜周六庚寅年九月初廿三

北方来信(41)

向明:

我已经买好回BJ的火车票,明天下午三点二十五分从兖州乘车。这几天我加紧整理书籍、稿件,带走的书基本上全打包寄回BJ了,有三十多本大学教材和十几本中外文学作品今天上午桂花拿去了。

上次桂花说好第二天要去县城新房子住,晚上和我聊天时问我她要去了县城,我还走不走,我说下半年有些专业会议在BJ召开,我想趁这个机会回BJ,大概四五天时间吧。她说等我走了她再回县城,又问我这几天还写稿子吗,我说不写了,一要整理该带走的物件,二要和春林几个熟悉的朋友们告别。这几天她天天带小诚杰来,帮我收拾东西,捆捆绑绑,带到镇上邮局托运。你知道,我对收拾东西不在行,东一件西一件,放得满地都是,桂花说:“你把东西全拿出来,我来给你分类打包,看你文绉绉的,怎么自己的东西分不清,放的乱七八糟的。”我说:“我从小不会拾掇东西,丢三落四的毛病改不了。大学毕业时,都会关系装了三大箱,回家才发现,该带走的没带,不重要的装了不少。”她说:“读书人的毛病吧,脑子里装的是书,碰到生活具体问题,手足无措。”我说:“也许吧,今天太感谢你了。”桂花说:“谢什么谢,没有我别人也会帮你忙的。”我说:“谢你的辛苦,还要帮我把这些物事送到镇上。”她说:“真是孔夫子搬家啊,来的时候,没见你有这么多书啊。”我说:“好家不搁天天填,一天一件,一年就三百多件。等你把家搬到县城时,就知道了。”桂花说:“是啊,破家值万贯,盆盆罐罐的都舍不得扔;你这次别慌,带不走的,我慢慢给您寄去。”

我站在一边,看桂花装书,指着送给他的书让她留下,等全收拾完,桂花说:“呵,送给我的书真多啊,我家县城的房子那个小书橱装不下了,再买一个。”我说:“在中国,很多家庭没有书橱,不少人认为读书人家或是教书先生才配有书橱,这观念必须改了。家中有书橱,不是装饰,而是无形中读出孩子和家人爱上书,去读书,所以,你把书橱做大些,最好做一面墙那样的规模。”她说:“一面墙,得装多少书呢?”我说:“一时装不齐,慢慢收集。”就问我有多少书,我说大约三四万本吧,她说,都读过了吗。我说:“不可能全读一遍,有些书,是收藏的,可能一辈子翻不一次;有的书可能当参考材料用,属于工具书,随时翻;有的是必读书,有的是爱好,有的是反复读的。”她说:“我不会收集,收集了也没用,就放些读过的书。”我说:“这办法也好,积年累月,书橱里装的是你的知识,呆段时间,可以再重读。”看着她细致周到的把书一本本的码好,然后用细绳四四方方的周正的捆结实,再一摞一摞的装进纸箱,再从外面用绳子上下左右的捆上,我说:“桂花,你真是个细心的女子,活干的麻利脆生。”她得意地说:“还撵我走吗?”我笑着说:“真舍不得离开你呢,上哪找你这样的帮手呢?”她说:“把我带走吧,我到BJ跟你读书,给你做饭。”我说:“也许会有一天我来找你的。”她说:“哪一天啊?等有了那一天,我就老了,你也老了。”我说:“等你把孩子们养大。”她说:“孩子大了,娘就老了。”

桂花把书送到山下去,我带王诚杰来到孩子奶奶家,向他们告别。孩子奶奶和爷爷拉着我的手说:“陈教授啊,你把修山修路的带来了,他们却把你住的地方占了,弄得你没个地方住。你要是因为没地方离开我们村,就住我家吧,我们两口子搬到偏屋,你住堂屋。”我说:“这哪能成。再说,我走是因为学校要我回去的。本来想着在这里待三年,看来住不下去了;是我名利心太强。”桂花公公说:“陈教授,您走,我是既舍不得又没有办法。您是教师做学问的,我们这个小山村,藏不住您啊。可看着我们相处了一年多,都知人知面自信我的了,想着看不到您,心就发慌。”我说:“你老人家说重了,我没那么好,给您给村里添麻烦了。”老人又说:“小诚杰这孩子,离不开你了,天天一起来,就喊找陈爷爷去,要写字要背书的,越学越乖啦。”我说:“这孩子聪明,一教就会。我走后,让她妈妈多督促他学习。”诚杰奶奶说:“我那儿媳妇跟您也学了不少东西,天天看书,养成习惯了;就看她造化了,说不定,能用上您教他的那些文化,回头把俺三个孙女孙子送到大学去。”我说:“我巴不得呢。”

桂花回来后,又带着诚杰跟着我到几家熟悉的朋友那里告别。

先去老支书你爷爷家,正好你爸爸也在。他们第一次听到我要走,也问是不是因为房子的事,听了我的解释后,你爷爷说:“陈教授,你失约了,说好的等北方庄的旅游项目完成后再走的。”你爸爸说:“我等你给我拿主意呢,村里那些传统手艺怎样搞,我还没谱。”我再次做解释,然后和他们爷俩商量手工艺术相传的方式和具体实施的办法。我说:“去年我们商量过了,就按照那个方法办,建好学校,招好学徒,由开发商出资给学徒提供住宿食宿,咱们明天去镇上,趁着他们没走,把这事落实好。”你爸爸说:“当初定约的的时候,把这事给忘了。”我说:“这事对开发商有好处,他们会赞同的。”

第二天我和你爸爸还有桂花一同坐车去镇上见投资商,桂花是村委委员,她去,一为我们和开放商谈判造造声势,一为去看看她二姐刘桂莲——她说有话跟二姐说。

投资人听了我们的解释,说本来计划上有这个项目,签约的时候,大家都没想起来,对亏你们记着,一口答应下来。剩下的是商量如何招收学院,人数、学限、待遇等等,很是详细。商量结束,大家说等形成条文文字材料,再签约。

第三天下午,桂花问我还去和谁告别,我说,去看看老英雄雷方顺吧。

雷方顺会故乡后,自己一人住在一坐整修好的四合院里,用桂花的说法是,他和我一样,都享受的高官待遇,不是小洋楼胜似小洋楼。雷圆仁的小儿媳妇照顾雷方顺的生活,老英雄在屋里待不住,天天上山下村,东走走西串串,这边看着村里的路不是他小时候的,那边看着谁家的草屋换成瓦屋了,那棵树不见了,哪个山头变高了,让他赞赏不止的是那口老井还在,水还是那么清那么甜;更让他激动的是村里用上自来水,用上卫生洁净的抽水马桶,用上太阳能,和城市一样了。

我们走到他家门口,正碰上他出门,看到我们热情的拉着我的手走进院子。刚刚落座,老英雄就亮开嗓门说:“陈教授,你千好万好有一件不好,不该给村里招商引资,你听听,满山开炮,树給炸断了,山上的原始面貌不见了,村里的安静没有了;你听着烦,拍拍屁股走人了,让全村人怎么办?”桂花看着我,要说话,我示意她别动,等老英雄话说完了,我才给他解释:“雷老,你批评的对,起初我来北方庄看中的就是这里的安静,等过了一段时间,走街串巷的和很多老人聊过天,我发现村里很多老人都有一首手艺,就是眼下时髦的话叫物质和非物质遗产,再加上我在南方曾经参观过许多古老的村庄引来资金,开发旅游项目,所以就有了这个念头。这个开发,主要是为了拯救传统的手工艺术,其次才是为村民创收。唯一对山村有破坏的可能是修上山的路,后来我也想,上山的路在山腰以下,对那些古树没什么影响,方便游客上的村来;再者,这几十年天气越来越干燥,山林易生火灾,修路也为防火救火方便。眼下可能给村里造成不小声响噪音,可是改造环境,无论怎样环保,环境都要受一点影响,我们要求工程队要求建筑方案把损害放到最小。”

老英雄听了说:“理是这个理阿,就是心里不痛快。”我说:“为了子孙后代,我先给你赔礼了。”他摆摆手,说:“你是为大家好,这个礼陪不得。”说毕,把诚杰拉到身边,抚摸着孩子的头说:“我听说您有了一个最小的学生了,这学生好学啊,您假若不走,村里的娃娃们都交给带,就像武向礼大哥,天天教孩子们武艺,您俩一文一武,把我老家的孩子从小抓好教育好。我小时候学武,可没有老师教文化,真遗憾呢。”我说:“社会在发展,城里不是有武校了,既学武又学问。”

雷方顺聊着聊着,忽然问会下棋吗,我说会点,他说行,老家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别的娱乐,像下棋什么的,把我憋坏了;怎么就没想起来找你下棋呢?

我和老英雄摆开棋盘,按上棋子,一连就是三盘,我俩的棋风差不多,喜欢走快棋;诚杰和桂花坐在一边静静的观棋,老英雄让桂花去泡茶,我们摆上第四盘棋子,院子里好安静,炸山起石的炮声断续传来,瞬间消失,棋盘上落棋的声音显得很清脆,我和雷方顺仿佛禅定,一句话没有,又接连下过三盘棋。桂花看看太阳斜照,问雷方顺:“爷爷,你们光下棋还吃饭不?”雷方顺这才抬起头,看着我哈哈一笑,说:“跟你对棋,真痛快。”又对桂花说:“你去告诉你大娘,让她准备几个菜送来,我和陈教授在下几盘。”话音刚落,雷方印长子媳妇推开院门进来,饭菜送来了。

雷方顺看看饭盘上的饭菜说:“他大娘,麻烦你回去在炒两个菜,今晚我和陈教授对饮几杯。”雷方印儿媳说声是,转身就去,桂花说:“大娘,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去。”

雷方顺看着诚杰,说:“小朋友,现在,你的任务是把盘子上的反才能吃了。”诚杰看看我,没动手,我说吃吧,爷爷让你吃就吃。大概饿了,诚杰拿起筷子便张嘴下口。

那晚上我在老英雄那里下棋聊天到十点多,诚杰在老英雄床上睡着了,桂花坐在一边听我们谈话,不时插一句。看看天太晚了,我和老英雄告别,他送到大门口,说:“回BJ给我报个平安,常联系啊。”

回去路上,我抱着诚杰,问桂花,你怎么这么有兴趣看下棋,诚杰一个劲的打哈哈,不知道带孩子走。她说,以前见过下棋的,明白一点,正想通过你们下棋弄通它。我说,假如看过几盘棋就会下了,你就真聪明了。她说,行啊,明天我们比试比试。

第四天上午,吃过早饭,诚杰写着字,桂花把碗筷送回去,一会走来,就要和我下棋,我说,这里没棋啊,真想下只能去雷方顺那里取了,她说不下了,我要是去拿棋,他一准来和你下棋。我问她,那天去镇上,你去你二姐那里有事吗,她说,有一点点事,你问这干嘛。我说,我见你回来愁眉不展的。她说这你也看出来了。我说:“我说对了?你可以不回答我嘛。”她说:“给你说了没用。”我说:“看来我闲操心了。”她不安地说:“是吗?那就告诉你呗,省得你放心不下。”

桂花去她二姐家说了一件很惊人的事,被她二姐狠狠批了一顿,她想跟王向新办离婚手续,然后去南方打工,出去静一静。她二姐说,你真想得出,你出去享请先去了,谁替你看孩子,三个孩子啊。桂花说,她带儿子走,两女儿交给王向新,反正大女儿上高中了,二女儿马上上初中;和孩子也好说,你们爸爸回家了,我该出去挣钱啦;桂花甚至想让她二姐帮忙看儿子,她只身出去。

我对桂花说:“你下棋规矩和常人不同啊,马能直线走车能走士路。”她说:“怎么叫马走直线车走士路?”我说:“你该明白啊。”她听了嘿嘿一笑,说:“你是说我的行为走不通。”我说:“亏你聪明。”说完,没打招呼,走出屋,又一直走出大门。正当我模糊不解的时候,她带着那盘棋回来了。

我问她,老英雄听说你要下棋,他不来吗?她说,我没说下棋的事,只告诉他拿棋回家画棋盘画棋子。

桂花和我下了四盘棋,棋路却是走的正规,棋局下的有板有眼,她的领悟能力很强,一招棋走向哪里为什么那样走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再下已经能提前三步着棋了。

当晚,我在你爷爷家和你爸爸一起吃饭,村委及个人都去了,因为我第二天一早就走,你爸爸找来一部车,交代司机把我送到兖州车站。

饭后说了几句话,大家散去,桂花跟着我来到我这里,我说,你来的正好,有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我一年来的几首诗,送给你吧。她接过笔记本,低着头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说不定啊,”我说,“有事带电话吧,网上留言也行;不过,你的学习要跟上,那个创作不知你写没写,写的话,发给我看看。”她说:“一直在写,你走了,我发到你邮箱里。”

我把她送到大门,她转过身,说:“祝你明天一路顺风。”说完,神情有些暗淡,转身急急走出大门。

2010年11月5号夜周五庚寅年九月初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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