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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花开》上部:北方来信(三十五—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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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来信(35)

刘桂花给陈教授的信

敬爱的的陈教授:

你好!我一直想着称呼你为“您”,可不知道哪根筋没拧转过来,平时在你面前说话也以“你”相称,比称呼“您”顺溜自然。原谅我的冒犯,今天还是以称“你”。

前边写给你的几封信,都是谈我的生活,因为你好像喜欢听我的故事,听北方庄的故事,这大概就像古人说的“采风”吧。可是就像你说的,时间太少,不允许我在你跟前把这些故事慢条细理的说完,就是写信,我也没有更多的空闲,白天里照顾孩子、下地干点活、做饭炒菜,虽然看孩子的时间更多些,好像空闲多,但不容许我坐在书桌前静心写信;晚上,还是照顾孩子,看看书。没想到,写信的时间比看书过得更快,写完一两张信纸,竟过去一两个小时,也许是我表达能力差,讲故事行,写就慢了。

你来北方庄之前,我大爷(老支书)交给我一个任务,给你做饭,说定每个月给我两千薪酬,我问我大爷为什么让我做,他说你是BJ的教授,一个文化人,只有有文化的人才可以不辱没你的身份,说我虽然是一个高中生,考了三年大学,算有墨水的文化人了;再加上王向明的介绍,说你是他的大学老师,我心中的就有了一个希望,希望在你身边,读读大学方面的书,圆我读大学的梦。

你来之前,我从王向明的影集上看到过你的真容,和我想象中的大学教授的形象差不多:一头银发,满面红光,神情里是知识的光芒,深邃而又和蔼。没想到一个真实的你站在我面前时,比照片上还要神采奕奕,体面干净,精神矍铄,待人亲切。我不夸张的说,选我给你做饭就对了,在北方庄换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有点跌份。哈哈,我不是自我夸耀哦,虽然我很笨,没多少文化,可我向往尊敬有文化的人啊。(说句别生气的话哈,如果你是个糟老头子,我可会失望极了)

一年多前,你来北方庄,村里人很是惊奇,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大学教授会跑到我们这个小山村里来。大家议论猜测的结果有三种,你可能来蹲点,就像以前的干部下放;也可能是来过过清闲生活,待几天就走;也可能作调查研究,负有使命。但不管怎么猜测,村民们很尊重很敬佩你,一直到现在,没有人说你的坏话,不管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因为你随和、有礼、有谦谦君子之风,和村民们在一起,从没有文化人的高傲,反而和我们百姓打成一片。尤其是你会干农活会种菜会说庄稼人说的话,大家就说,这个大教授,和我们一样啊,只不过气质比我们不同,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你还帮助我们村发展旅游产业,镇政府、县政府都说你有眼光。看到小车时不时地来接你去开会商量问题,村民增添一层说不清是敬畏还是崇敬的感情;你还帮助村民解决他们的矛盾、困难,大家感到有你在,生活更安静更放心了。

你帮助李凤律孩子打官司,帮助雷圆会解决婆媳矛盾,帮助村民的孩子上学,让村民不只是感激,而且觉得有依靠。虽然小村不大人口不多,可生活矛盾困难什么的也不少;虽然这些困难以前有村委有老支书帮着解决,但拖拖拉拉不说,还常留下后患。你从民情从法律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村民听了,清爽明白,是非分明,有里子有面子。所以,大家很是爱戴你。

你常说,北方庄也许是北方最后一块古朴原始的农耕文明之地,

村外红尘滚滚,村内羲皇世界,真是十里春风花中过,三千花语不沾身。不错,北方庄的风气保留着唐宋元明的古拙,而又能包容现代社会的机敏速度,所以,一代代的年轻人可以冲破旧思想的羁绊,走下上去寻找另一个世界;也有年轻人留恋村庄的宁静,在这里休养生息,继承上一代老人们的朴实淳厚。这也许是北方庄立村二百余年间,人口不增也不减的原因。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留下,没有斥责,没有张扬。

我从小习武,又喜欢看书,可恨看书没看出道理,看出一身臭毛病,就像你说的,没过好青春期这一关,染上多愁伤感无病呻吟的坏脾气,被那些情意绵绵婉约悱恻的诗句俘虏;更坏的是,我偷偷地恋上我的数学老师,我的日记里充满了爱恨交错鬼迷心窍的呓语,到现在我还能一口气背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离我天涯,我隔君海角;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张雨生的《口是心非》让我如痴如醉,《失忆的美》使我魂牵梦绕。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梦,没有结局。其实,很多女孩子做学生时都有自己的男神,甚至暗恋老师,就像我的同桌,也曾迷恋过数学老师。但她知道停车,我却无力自拔。直到高中毕业,直到三年高考失败,我才打败自己。

我的另一位语文老师喜欢写文章写诗歌,无形中感染了我们这些中学生。高中三年,我们班每年都参加各种作文大赛,每次都有很多学生获奖,一二三等奖,我都取得过。高中毕业那年,等待高考成绩的一天,我收到语文老师的一封信,信中鼓励我读书参加暑假语文报的一次作文大赛,就像你动员我观察生活提炼生活一样。接到老师的信,我的兴奋欢悦无以言表。他是我的班主任,我因此悄悄问其他同学是否也受到过老师的信,回答是没有。我自作多情的的认为老师是不是喜欢我,等暑假过了一半,学校到全县各地拉落榜生去学校复读,老师来到了我们村,我见到老师,脸刷的红了,好几分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没听清老师说的话。第二年,我又一次落榜了,我又接到老师的一封信。和上年的信的内容不同,这一次,老师帮助我分析落榜原因,要求我本科上不成读专科,根据他的经验,我这种情况每年都有:弱科怎么也上不去,成为拉分的油瓶。让我感动的是,老师毫不留情的批评我——他早就发现我的恋情,一次不该出现可又出现了却不能阻止的暗恋。我给老师回了一封信,我埋怨他为什么不早批评我阻止我,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早就批评我了,都在那些作文的批语里。我忙找出几份不知怎么保留下来的作文,仅在一篇作文的后面写满了老师含蓄的“评语”,用黑色笔写的,我当时根本没看。

我把语文老师的“批语”抄写给你:

“刘桂花,我把网上的一段文字写给你:‘一个高贵的女孩一定是美好的。她们也许地位卑微,也许很清贫,没有高档的时装,甚至没有美丽的外表,但是她们把一颗心高高的举起,便会放射出星光月华。一个人不应该刻意追求美,追求爱,而应该追求美好。只要能活得心性高洁,她就拥有了公主的高贵,让男人仰视。’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及笄之年,青春苏醒。无论男女,都有遇上那个让自己脸颊发烫,手足无措的人。这时候,世界停止旋转,霎时凝为永恒。然而,年少好把冲动认作浪漫,爱将憧憬视为现实,殊不知,时光荏苒,流光易逝,也许一个夜晚翻做新篇,梦醒之分悔恨莫及。当头棒喝,难警迷途羔羊;阴沟翻船,方知真命难违。

“他好,你才好;你顺,他才顺。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象牙塔下,读书天堂;窗明几净,教学相长。无为文君听琴,凤凰夜奔;许仙过桥,白素还魂。香死博山炉,红葬失魂丘;卿卿性命,脆弱丝柳,悠悠岁月,电光石火。珍惜眼前,学业为重;折翼情场,失之桑榆。

......”

我不想再抄写下去了,老师给我写了整整三页,可惜当年只顾看作文打分,把这些金言玉语忽略了。就是现在重读,我只能佩服老师的文采,却不理解老师的用心;这些典故,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搞明白。所以在当年,我即使读到这些文字,恐怕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半醉半醒半痴半呆。

我常向王向新说起跟你学习的事,或许接触的时间长,一直受你的指教,关于你的话题在我心中装的满满的。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王向新那么排斥你,每当我和他在电脑前聊天,聊着聊着不经意的就把你带出来了;王向新说,陈教授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每次都要说到他;我说陈教授是我的老师啊,就像在中学教室里,天天和老师在一起,能不聊老师们的事吗。在我跟我的那些女同党聊天时,每次也不自觉的谈到你,说你的饮食习惯,你的每天的行动,哪天和谁聊些什么天,哪天悠闲了还去打牌,哪天又怎么怎么了,当她们听说我给你做饭,每天见到你能和你说几句话甚至聊一个钟头,她们才相信,我不是故意拿你说事,而是因为我们天天见面。也有乱开玩笑的,我一笑置之;也有闻风而动想见见你的,却没有机会没有时间,主要是没有理由。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把我的女死党们带给你,怕影响你。你可以满村庄的找人聊天说话,有女有男,有老有少,但那是你的自由,我却不能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

下个月王向新回国,我们可能很快搬到城里住了;其实,孩子刚开学时我应该搬到城里,但想到离开你,没机会亲耳听你的教诲,我这个读书的梦怕要破灭了,我只好给孩子说谎,我给孩子说,新房装修完需要停几个月散去异味,等你们爸爸回国后再搬;最小的儿子可以上幼儿园了,我需要找点活干,你也说过,让我学习会计,到了城里,如果有时间,我去报名;我争取把你给我的那些书读完,再把其他的教材学习完。我把学习中的问题集中起来,回北方庄时来问你,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的饮食由谁来照顾呢。

再一个多月天,就到中秋节了,去年你在老支书家,今年去我们家吧,如果你嫌屋子小,我和我的三个孩子来你这里过节。王诚杰跟你很熟悉了,天天离不开你,背诵了三字经,今天中午争着要学习百家姓千字文。我看你很喜欢孩子,可能你的子孙不在跟前,王诚杰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很听话,我曾问他,我们去城里住,要离开陈爷爷了,你怎么办?他说愿意留下来跟着你。如果不是怕麻烦怕他小调皮,真想把他留给你作伴。你愿意要他吗?嗨嗨,说个玩笑吧,孩子小离不开娘,没办法;真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你啊。

你经常给王向明写信,这封信,你也可以转给他。你不知道,这个家伙曾经是我的粉丝——他暗恋过我。可是他比我小十四岁呢,怎么能和他谈恋爱。王向明是我们村第五个大学生,数他考的大学高,现在又上研究生,真是羡慕啊。王向明为人厚道但不拘泥旧道,思想单纯但不纠缠固执,也许他更知道我的心,更了解我。人生是不是这样,相爱不一定相居,相居不一定相知。我明白了你对王向新的分析,人真的很复杂。难道一个人有了家室就不能有再爱的权利了吗,即使做情人(那个古代诗歌中的“情人”概念)做知心。

我有个要求,你把写给王向明的那些信给我看看好吗?

向你致敬!

你的学生和朋友刘桂花

9月12号

北方来信(36)

向明:

今年的中秋节原打算在刘嫂婆家过,由于刘嫂公公人在医院,她婆婆哪天跟着去医院看丈夫,等回家后去王向全家了,所以我去了刘嫂娘家,刘嫂和她的三个孩子都在。

刘嫂兄弟姊妹五个,大姐刘桂芳,嫁到山下王家村,大哥刘桂生住在镇上,二姐刘桂莲嫁到附近一个乡镇的村子,二哥刘桂雷安家在县城,她是老小,幸亏嫁在本村,照望父母。刘桂花大爷刘新年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在外村,一个儿子生活在本村,刘桂花父亲早年去世,母亲黄芸英年近八十。

第一次见到刘嫂母亲,我一阵惊异,老人从气质到面相和我的母亲很像,小脚,满头银发,腰板挺直,消瘦但有精神,满脸红光,声音清脆,漫长脸,丹凤眼,别说在乡村,即使在城市,老人的风度俨然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等吃完晚饭,我把我的这个感受说给老人听,老人说:“我小家小户人家的女人,哪能比得上你陈教授的娘,你六十多岁了,见人的多,看着熟悉相似吧。”我对刘嫂说,怎么不早把老人介绍给我,刘嫂说:“我娘喜欢静,没见过世面,我把你引荐给她,我怕我娘跟吓住。”我说:“还有这样说话的啊。”老人说:“我这个孩子,跟她几个姐姐哥哥不一样,从小调皮,说话没大没小,你多担待点。”我说:“这一年多里,都是她给我做饭送饭,我很感激她,她聪明伶俐,她说话我倒是爱听。”老人说:“这些我知道,是我不让她带你来见我的,怕给你添麻烦。这会见过了,以后你有空没空的常来玩。”我说:“我一定来。”

看到老人,引起我对母亲的怀念(我母亲二十年前去世的),这份亲近与温暖非别人可想象的。我坐在她身边,仿佛坐在我的母亲身边,我给她夹道菜进杯酒好像端在母亲的手中,和她说每一句话总是这么自然。刘嫂看着我一脸幸福的样子,很是感动,说干脆你认我妈做娘吧。我说好啊。老人坚决不同意,说都一把年纪了,哪有拜干亲的理,陈教授可以做你爹的年龄了,我怎么收他做儿子。刘嫂看看我说:“这话真难听,我把陈教授当做大哥看的。我大哥不就他这个年龄?”老人说:“你要拜干哥倒好;我们家攀上一个文化人了。”刘嫂大女儿在一边听了,对老人说:“嗨,他们要是拜了兄妹,陈爷爷不还是又要叫你娘了?”一屋子人全都笑了,刘嫂父亲说:“真是乱七八糟的,哥哥妹妹老爹老娘爷爷奶奶的一大串。”

刘嫂父亲的精神比她母亲稍差,黑瘦,一把骨头,但并不疲顿,天天下地干活,我常在村头地垄看到他,是那种“原是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的农人。老人年轻时也练过武功,至今坚持晨练,喜欢耍棍舞刀,屋内西墙上挂着好几件棍棒、刀剑。

北方很多地方有在中秋节吃羊肉水饺的习俗,北方庄也不例外。昨天的羊肉水饺实在好吃,不曾想多吃了半碗,加上白酒入腹,昨晚大半夜不能成眠,竟和刘嫂网上聊天聊到凌晨四点,关闭电脑前我对她说,早上不要送饭了,我要好好睡个懒觉,中午一块送来。这都是刘嫂惹的祸,热烈地劝我多吃几个,反而刘嫂母亲说:“不是我舍不得饭,陈教授也是花甲的人了,肉包子好吃,可夜里不好消化。”刘嫂说,多吃一个没事,撑不着。今天上午醒来,才发现上她的当了。中午她来的时候,我把这个话说给她听,她笑着说:“是你嘴馋,怨不得我啊;况且我娘都警告过你了。”我说:“也是啊,不能怨你,也不怨我嘴馋,我是看着你娘你们家人高兴,而且我第一次见你喝酒,就来兴趣了,主要是酒喝的多了。”

刘嫂父母能节制自己,有量,每人喝了二两酒,不再坚持;只有刘嫂和我一次次的举杯相劝,喝的面红耳赤;三个孩子一轮轮的敬酒,很是热闹。中间我逗孩子唱歌讲故事,两个女儿落落大方,唱了几首歌,小诚杰则背诵刚学来的三字经。更热闹的是,刘嫂母亲也唱了一首歌。

老人唱的是当地民歌《大辫子甩三甩》:

“大辫子甩三甩,甩到了翠花崖,娘啊娘啊,队伍要往哪开,小妮子,你别哭,哭也是挡不住,队伍行军不兴带媳妇,同志们把号喊,喊了个向右转,走了!走了!别忘了小妹俺!小妮子你放心!他不是那样的人,忘不了爹娘,忘不了心上人。西北上大炮响,队伍走的忙,妮啊妮来,你看他回头望,翠花崖上送亲人,眼望队伍过山村,盼着那胜利早日的回家门。”

旋律悠扬,曲调带着淡淡的哀伤凄婉。老人唱,刘嫂打节拍,后来孩子们跟着唱。王诚杰让她妈妈唱,刘嫂便唱苏永康的《灯火阑珊处》,唱罢,掌声阵阵;刘嫂让我唱,我酒兴正浓,说好,也唱一支《灯火阑珊处》,是宋夏婷唱的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最后,孩子让他们爷爷唱,老人说:“我从小五音不全,可不能扫你们的兴,我给你们打一套直拳。”

直拳是近距离格斗拳术,我没想到老人会这个;老人一招一式,招招到位,步步有力,脚踢拳抻,呼呼有风,引来我好奇的赞叹,孩子们跟着喊口号。我看着刘嫂,示意她练一手,她摇摇头表示不能练。

末了,刘嫂母亲说:“多少年没这样高兴了,又唱又跳又打的,是不是有点疯啊?”我说:“老婶子,这不是疯,是兴奋所致,我们之间没有隔膜,彼此亲如一家。”刘嫂父亲说:“你这话说得好,开心。”

觥筹交错间,我问桂花父亲(已去世),北方庄立村到现在,有走有留,代代相传中村里的风气基本没变,期间有没有出现过出格过分的事,这一问,引来他一段好长的故事。

他说:“人吃五谷杂粮,啥病都有,什么脾气的也有。从我记事起,北方庄没出现过大案血案,可也出现过不孝不忠坑蒙拐骗奸诈刁滑的人和事。我八岁的时候,村东有一家姓黄的,独门独户,男人做木工,女人守家。那个时候,木匠一年里有半年在外做活,给人家上房做梁,刻画床,雕花窗,做些姑娘出嫁用的家具。偏偏他不能生育,原以为是媳妇的事,休过两个妻子。等娶来第三个媳妇后,还是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这才去看郎中,郎中说他有疝气,影响生育,不是女人的事。吃了不少中药,不管用,那时不知道能做手术,一副副的中药吃了很多。他那辈子干活挣来的钱全用在娶媳妇吃药上去了。眼看人过五十天过午,就担心没后。那年月,没后的人有两个办法,一个抱养别人家的孩子,一个自己族门同辈的过继个孩子。他单门独户没有兄弟姊妹,只有抱养别人家的孩子了。

他有一家姓牛的邻居,已有二个儿子,那年又生了一个儿子。两家本来关系不错,姓黄的找来姓牛的吃饭喝酒,把抱养他家小儿子的话说了,姓牛的说可以,正愁养个女儿呢,不想又生一个儿子。隔着墙头喊他媳妇去木匠家。媳妇来了,一听,表示赞同。两家就商量抱养的条件,后来确定,孩子吃奶的时候先养在牛家,黄家每月出二十斤小麦十斤高粱,还有油盐青菜肉的生活品。等孩子断奶,在把孩子抱过黄家。再以后两家说好,孩子姓了黄,与牛家断开关系。

黄木匠走街串巷四处招揽活,手艺又好,活就不断,那点辛苦钱都给了牛家。牛家媳妇吃得好养得好,孩子奶水不断,养的白白胖胖,人见人爱,不像上边两个哥哥,从小生的体弱多病。孩子养到两岁多,牛家舍不得给黄家了。黄家一次次请求,没少找村里老人说和。牛家看看不能失约,孩子长到三岁了才断奶送给黄家。孩子到了黄家也没少折腾,毕竟在他娘跟前长到三岁多,哪里能离得开亲娘。一墙之隔的邻居,这边孩子一闹,那边就听得到,亲娘就走过来哄孩子。黄家夫妻看看这样下去不行,想着搬到外村去。费了不少周折,最终搬到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庄,临走时没有告诉牛家,显然怕牛家舍不得孩子,去找他们。

过了半年,牛家收到黄木匠的一封信,信里装着一份契约,说他们黄家的房子无偿送给牛家,希望牛家以后一辈子别找孩子了,等孩子大了,成了家,再告诉孩子生身父母,任凭孩子认亲。孩子后来跟养父学木匠,活干的很好,娶了媳妇成了家。黄木匠几次想着把孩子亲生父母的事情告诉他,又一次次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牛家一直没忘记这件事,千方百计的打听黄木匠的下落。黄木匠也曾听说到这个消息,就和媳妇商量,与其等人家找上门来认亲,不如告诉孩子。

那孩子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听了养父的话,有些不相信。养母对他说,你爹要是能生育的话,我们不会只要你一个孩子;说着拿出那份房约,孩子看了,掩面大哭。说你们两个爹妈我都认,亲生父母人就认了,但不回去他们那里生活,我什么时候不会离开你们,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黄木匠要媳妇跟着他带着养子来到北方庄,认祖归宗。他媳妇说什么不想去,这时候,两家老人都年过七十了,黄木匠想不通,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怕见人。又不能强迫媳妇。黄木匠的意思,连同两孙子一起带去。老婆子又死活不答应,没办法,只好爷俩来了北方庄。

黄木匠爷俩到了北方庄,和姓牛的见了面,村里人听说了,没去牛家,却在黄木匠走的时候,在村头拦住他,说说笑笑的聊老一阵子。更有老支书要留下黄木匠吃晚饭,过一夜再走。黄木匠碍不了老书记的情面和热情,嘱咐孩子先走,他留下第二天走。席上,老书记叫来几个老伙计,好像几辈子说不完的话,说到深处,一桌子人流了泪。

第二天一早,老书记又要约村民给黄木匠送行,黄木匠说老哥的情谊几辈子忘不了,有空去他那里做客,当做走亲戚;为了赶路,不再和几个老兄弟告别了,你看我是你的好朋友,给我沁碗鸡蛋,我吃个大饼就走。老书记拗不过他,喊过老婆子烧水沁鸡蛋,拿出头晚上的油饼,两人一起吃过,老书记把黄木匠送到山下才回来。那时候没有车,全靠走路,老书记知道五十里的路,得走一阵子,走早了也好。

黄木匠的养子和两个孙子都很成材,日子过的很滋润,倒是牛家的生活越过越不顺,在儿子认亲后的第二年,老牛偏瘫,两个儿子一个外出投了一个偷盗团伙,被逮住判了十五年徒刑,一个跟他大哥争黄木匠的房子,闹的六亲不认,更不让人不待见的欺负他嫂子,他嫂子羞的上吊。

那时候,我发现,村里人很少和牛家打交道,北方庄村小人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有事,全村帮忙,唯有牛家不受村里人欢迎。后来,我才模模糊糊的知道,老牛家不是一年半载和村里人好不一处去,而是几十年了,大概从黄木匠搬走后,牛家被孤立起来了。

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便是牛老大做事亏心伤天害理。牛老大把小儿子过继给黄木匠,连着好几年给黄木匠要吃的喝的,黄木匠实在,觉得人家把儿子都给自己了,是天大的恩情,牛家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不给他要孩子。后来看着牛家天天去他家看孩子,才觉得这事过不去,有危险,才琢磨着离开北方庄。这个情况,全村人都知道,知道了,便认为牛家做的太过分。农村人的规矩,孩子给人家了,就是人家的苗子,千不舍万不舍不能随意去看孩子。牛家犯了众怒,所以不受待见。更要命的,牛老大竟然为这事欺负黄木匠妻子,说要人家报恩。这事慢慢传开,尤其那些老人听了,大家更气不忿,渐渐远离牛家,就差下逐客令了。

再后来,看到牛老大两个儿子不成气候的混账样子,大家越来越不愿理牛家人。大概十年后,牛老大夫妻先后死了,他儿子孙子看着村里人厌恶他们,得机会离开了北方庄。”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半年前韩业慧的事,韩业慧也是在得罪村民后离开了北方庄。都说人心都有一杆秤,可这杆秤只在心里量着人的轻重,北方庄人不但在心里量轻重,而且对恶势力不良现象有着同仇敌忾的敌视,他们用无言当武器,用冷漠做批判,恰如甘地的不抵抗策略,不施武力胜过武力。我想我们国民的健忘症必须用这种方式处置,每个人把心中那杆秤化作默默的行动:鄙视、绝不妥协。也许如此,那些伤害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能知道尊重我们,不敢冒犯我们,不敢心存侥幸。

2010年9月23号夜周四秋分庚寅年八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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