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归心9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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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不老频频月,古树常青冉冉春。仙鸟群声林中起,游虫伴奏地上新。清风黄花遍野流,白草红叶随地生。老林断水凄凉处,曲径斗转滥荒深。边山尽头一古刹,灼气腾腾放光明。周旋半庭翠碧山,影面绿水遮浮云。三千诸佛留金身,五百罗汉坐莲心。遥似天竺开胜境,近时波斯谢春风。
“嗡——”
清幽的寺院里,传出一阵脆鸣的钟声。
禅房里。圆安住持敛膝坐蒲团上,合掌道念弥陀。监寺求见,深深鞠了一躬,“方丈师,那慧清和尚三日水米不进,亦不入寐,只不息撞钟,似这般下去,恐……”住持严肃的道:“叫他去撞,钟声激起的声波,便是他顿悟尘世之点点滴滴,忘却尘世烦恼事,终坐莲台更无忧。天暮时,他自会倒下来……”
昏暮。随着最后一声钟的长鸣,他渐渐跌在尘埃。圆安禅师刚用过斋膳,忽有沙弥来报,“禀住持,慧清师弟因弊而倒。”
“哦!他已脱离尘世之垢,留下一尊金身。”圆安道,“就把他舁入禅堂,令其饱腹之后,与他濯洗一遍身体,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午正,来此见我。”
“是,住持……”
翌日午后,红日当头。慧清见过圆安住持。住持问,“慧清,你是否已脱却尘世之困,痛恨之扰,自此潜心入佛……”慧清道:“住持,弟子已遁入空门。”住持道:“如此却好,后日请与我到西山之下周员外府第,为其亡父诵经超度。”
“善哉!善哉!”
居二日,晨。圆安法师用过斋后,带随慧清和尚,还有三小沙弥,拿了包囊,径奔西山此去。
诸僧行径数里,已至山坳之处。突然,一僧道:“师祖,此刻将至午时,我等卯时出行,连走数里山路,有些疲困,且歇息会儿走吧!”圆安法师环顾一下四周,“也罢!打包袱里拿几个干粮,大家饱了再行。”另仨沙弥拿过包袱,你争我夺,毫不谦让,但他们依然懂得与住持先用,再与慧清师弟受用。圆安敛膝坐在地上,拿了干粮,轻嚼缓咽。慧清坐他旁边,亦是如此。其三人坐在不远一棵树下,围在一块,狼吞虎咽吃起来。
须臾,三人食毕,转头瞥一眼圆安法师与慧清师弟,见他二人手中干粮还有一半尚未吃完。几个低声细语,一人道:“你们说住持哪根筋不对,带谁不好,咋偏偏带俺们随行?走了这许久,累煞我也!”又一人道:“是啊!我食毕便不想动弹。住持食毕,指定催促赶路,还有一半路程才到,这岂不要俺命?”后一人道:“二位师兄,俺有办法。”那二人道:“有甚办法?快快道来。”后一人道:“莫不如俺们与住持撒个谎子,以出恭为由,找个清静之地,睡一觉,醒了好走。”一人道:“不成。沙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饮酒,五不妄语。出家之人,岂可造次?何况在住持眼下?”另一人道:“师兄,你也忒守此戒律清规,无非撒个谎,汝不言,吾不曰,谁又知?”后一人道:“对呀!师兄,还有一半路程要走,且先饭饱觉足,才有气力出发。”那人犹豫一阵子,方见圆安法师手中干粮约莫两口就毕,自己也有些疲盹,于是决定撒这个慌。
三人走到圆安法师眼前,道:“住持,弟子几个因昨日误喝几盏天水,以致下利,特此去别处方便一下,很快回来。”圆安道:“去吧!老衲在此候着。”三人心中尤喜,一道烟钻入丛林之内。
此刻,
已至两个时辰。圆安法师不见三个僧徒回来,想是他们在林中迷失于路径,他唤醒正在深思《观音心经》的慧清,径奔三人此去的方向找寻。
师徒寻出千米,至一荒林,但见此处:残木遮不开葱葱绿荫,蔫花装不成蓉蓉光景,焦草染不新青青碧丝,烂叶点不出雅雅秀气。好一片茫茫野郊:千里一片黄草地,荒荒凄凄行客稀。不见饿鹰觅食来,却有狼虫衔猎去。麋鹿香獐皆为伴,猎豹熊罴尽成群。一片幽净荒野地,天上一层阴云密。
“慧如、慧真、慧一,你们在哪儿?”圆安法师呐喊,“该行了,不然天暮时也难出山。”
“师兄,三位师兄,你们在哪里?”
荒木枯槎之上,娇弱的守宫悄悄藏入树洞。
“慧如、慧真、慧一……”师徒二人转入一道涧湾,一眼望去前方,怎个见:冷清清的一块大青石旁,有两具血琳琳的尸体,此是两个和尚尸体,他们身上有许多被猛兽撕咬的齿痕。
圆安就近一看,唬了一吓,“看伤处似遭猛兽袭击。慧清,且随为师于此掘好墓穴,待寻到慧一,与之葬了。”慧清道:“师祖,荒山野岭,哪来锹头?”圆安道:“用手便了,此亦是一种修为。”慧清道:“谨遵师命。”此刻,干裂的地面伸过一只血糊糊的手,一把抓在慧清脚腕。慧清惊恐一跳,低头一看,乃是慧一伏地频呻,他满脸血迹斑斑,衲衣已被撕扯的零七八碎儿,腹部以下早被撕开,肝肠甩在内外两层。
“慧一师兄……”慧清慌问,“你怎么了?是谁将你拦腰截断?”
“快……”慧一不断悲唫。
圆安蹲下,紧握他手,道:“慧一,怎么回事?慢慢说,师父定会想方救你。”
“住持,快……快走……”慧一残喘苟延,“此地有一头恶虎,专行害人……”言未毕,却已死命。
“慧一,慧一,你醒醒……”师徒二人号啕大哭。
此时,荒林突起一阵狂风,乱山洼里传出一声咆哮。师徒此闻,方止哭声。顷刻间,群鸟乱飞,烂叶泼落,一头斑斓猛虎蹿出滥木丛中,凶肆顽恶地走过来。看那虎:耳台厚黄如月,目光火红似灯。剑齿亮似白石,巨口蓬如山洞。两腮苍须,好似金针,浑身斑纹,露藏秀风。
“住持休怕,我会保护你的。”慧清道,“我要取它性命与三位师兄报仇。”
“慧清,为师晓得你武艺不凡。但要记住: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怎可杀生害命?”圆安道,“宁教它吃了我,我亦不动它分毫。你赶走它便是,且莫伤它性命。”
“是,住持。”慧清言罢,挺身而出。
慧清随前过一空翻,顺手拣起一支枯蔫枝竿,而后就身一跃,朝中它额头一挥而下,争奈那猛虎头硬如钢,枝竿被鞭做两段。慧清双足着地,端见那恶虎毛须横起,气吞云雾,吼哮一声,震耳欲聋。它两只前爪在地上略刨一刨,身体稍向后缩一缩,猛地一头抢过来,将慧清扑倒,欲一口而下。慧清使出浑身气力,两手毫不松懈地抓住它两爪,向天擎举。猛虎凶猛地咆哮,却难以咬下去,只见它把身体劲一斜抽,慧清便被压在虎蹄之下。慧清劲一抽身,与那虎抱做一团,搁地上连翻带滚,至达几番后,慧清双脚猛个一蹬,打它胯下滑下去,就身一个仰空翻,便骑在它背上,抡拳就打。“我打死你这畜生,叫你吃人,还我师兄命来……”慧清愤怒,收不住坚硬的铁拳连连打下,那猛虎在他身下狂性滥发挣扎……
圆安此见,不忍直视,安见其闭目合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叫你伤人害命,我打死你……”
猛虎叫吼连天,身子左右狂挣。怎见它四爪屈展地上,身子猛地向上掀起,将慧清掷在一边,弄个仰面朝天。此刻,那虎双目眈眈盯住圆安,慢滕滕逼近。圆安心里趷蹬蹬地跳,但其仍似个木桩定坐在那儿,闭目合掌默念弥陀。
“住持,小心——”
那虎猖野的一声咆哮,凶猛地一扑而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大汉手刃青锋跳将出来,横空飞过一只无影脚,正中猛虎额头之上,踢出十米开外,教那畜生“扑挞挞”跌个四脚朝天。又继而,数十名军士一齐拥出荒丛,掣起尖枪刃,迎那虎抹将而来。怎个见那猛虎刚翻过身去,却难走得及,早被乱刃抹得伤痕累累,负重伤似阵风逃了去。
此时,圆安方镇静下来,睁开双目,起身感激:“老衲圆安,谢诸义士搭救,方得性命。”那汉子道:“大师不必客气。请问师父居于哪座名山古刹修行?”圆安道:“此山唤作‘无名山’,山尽头处有一寺,乃‘九莲寺’,便是老衲修行之所在。请问义士高姓尊名?何故至此深郊?”大汉道:“某乃凤砉城兵权在握朱颜若之麾下将领尤文雄是也!因城遭洪患吞没,君主弃城而去,故奉丹后娘娘命令,出城找寻。”
“莫在找了,他已死了。”慧清站起来,气厉青云言道。
“放肆!”文雄怒而转睛,“你……”
慧清愁眉苦脸看着大家。
文雄当即傻了眼,“君主?”将士们皆行跪拜之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君速还凤朝。”慧清道:“尔等请起,自此凤砉城中再无朱君主,九莲寺内唯有慧清僧。吾……已顿悟,汝等请回!”诸将士长跪不起。文雄跪言:“君主,岂如此舍下凤城,弃万民于不顾?回城看看,竍族亲人已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其犹望君主早归,重建家园……”
“阿弥陀佛!”慧清道:“吾已顿悟……”
“君主!”文雄道,“凤砉城面临重大危机,你岂要眼睁睁看着竍族惨遭毁灭?”
“吾已顿悟……”
“朱颜若!”文雄怒道,“汝枉尊一国之君,却在国都危难之际,舍下竍族千千万万的性命置身于不顾,自己悲观逃世,丹后娘娘已沉入病笃关头,两个王子年幼,如何掌权?”
“阿弥陀佛!或许这便是定数。”慧清道,“吾已顿悟……”
“够了!你就会道一句‘吾已顿悟’!”文雄怒道,“昔日疆场英勇善战,汝亲口言,‘只要有我朱颜若在,竍族天空永远有光护着!’汝之气魄何存?真不思君为一代懦夫,那便是你一面之词。”
“阿弥陀佛!”慧清道,“吾已顿悟……”
“顿悟个屁!”文雄起身,对将士们大呼:“都别跪了,吾只跪一代明君,何故跪这懦弱之辈!”
“阿弥陀佛!吾已顿悟……”
文雄指着慧清道:“好!你慢慢顿悟!我必告知丹后,朱君已死!”言讫,率众将离去。
凤砉城朝凤宫内。丹后娘娘一脸苍黄,双目发紫,气虚乏力卧在凤榻,多时语谵。黛琊在一旁全心照拂。
须臾。文雄内入,高声道:“娘娘,君主找见了……”黛琊紧凑过来,“嘘”了声,低声道,“轻点声,娘娘病重!休要惊寝。”言罢!丹后困虚的“嗯尼”声醒了,悄悄坐起来,道:“你说甚么?君主在哪儿?我要见他……”文雄近前,道:“娘娘,君主已有下落,可是他……”丹后着了慌问,“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文雄道,“他已归心于离凤砉百里外的无名山中,居于九莲寺内落发为僧。”丹后此闻,登时号啕大哭,“他出家了,既已找见,你为何不将他带回宫中?”文雄道,“禀娘娘,臣已尽力,无论怎说,亦说服不了他。”丹后急着下榻,“去备凤辇,我亲自去。”黛琊急恐拦道:“娘娘,今你凤体欠安,此去百里之地,怎禁得起此风吹日晒。不如待择日愈好,再行此去。”文雄道:“娘娘,黛琊所言极是,您要保重身体啊!”丹后含泪,“不!我恐怕活不许久矣,临终前,我必须见他一面,方可瞑目。”黛琊道,“娘娘执意要去,黛琊与您同行,路上好侍奉您。”文雄道,“臣亦如此。”丹后道,“好!两位王子安在?”文雄道,“其随上官将军在外与国人筑造家园。”丹后道,“令其进来,与我同行。”文雄谨诺,此去召备不题。
言说此日正午,丹后乘驾凤辇,黛琊与之同坐。前方领进者文雄,两位王子相伴左右。同伴驾者亦有董兆勃、上官佗易、蓝海盛与王爵四员大将,皆驾御马,后随一队军,径奔九莲。
烈日炎炎。丹后娘娘咳嗽的厉害,喉咙里卡着一口痰,不住发出“呲呲”之声。车马颠簸,她饱受病痛之困扰,浑身冒冷汗。黛琊取来方巾,与她擦去汗珠,又命人奉上甘露琼浆,与她润润咽喉。
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车马终于行至无名山处。
九莲寺内。一个小沙弥正在院中打扫,忽闻枝头鹊鸣格外响亮。“想必有贵客光临本寺。”他丢下扫把,去打开山门一观,见诸人陪驾丹后娘娘道来,诸大将军皆下御马。
“阿弥陀佛!”沙弥道,“檀越,因何至此?”
文雄道,“小师父,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寻一位名曰‘慧清’的师父,他可曾在寺内。”
“阿弥陀佛!”沙弥道,“慧清随住持到西山之下周员外府第,为其亡父超度,须几日后还。请诸位檀越改日再来。”
“不!”丹后在黛琊搀扶之下,下了凤辇,“小师父,可容我借宿于贵宝刹,待他回来。”
沙弥道:“请容我向监寺通报一声。”言讫,便掩去门扇此去不题。
监寺欣然准许。沙弥乃复开门,迎进香客,至大殿进香演礼。礼毕,监寺安置诸人至后院歇憩。是日下午,丹后娘娘用过茶膳,便卧寝塌入寐。
翌日巳时。住持带慧清归入本寺,众僧喝喜,忙请大雄宝殿行拜佛礼。监寺问:“住持此去,下山时有五人,因何归来时,只见二人?敢问:慧如、慧真与慧一三人何在?”住持含泪:“此去途中,行经荒丛,偶遇一头斑斓猛虎,他已命丧虎口……”众僧闻罢!皆泪眼婆娑,抱头丧哭。哀声震动九重天,珠泪洒湿佛前地。
丹后病泱泱的入寝多时,二位王子寸步不离守在一边。此刻,一阵哀哭声渐传过来。
“何人在此啼哭?”朱琮道。
“闻音自大殿传来,”朱滹滹道,“弟弟,你在此照顾母后,为兄去看一番。”
朱滹滹步入大殿,端见全寺僧人悲泪如洪,面目苍赤,哀愍不断。
“你们这些和尚,青天白日在此驴叫,因何事这般放声悲泣?”朱滹滹道。
无一人去理会于他。
“都别哭了!”朱滹滹狠绊一下脚,肃喊道,“有完不完,不惮招来狼乎?”
众僧一下子止了哭声,宝殿一片安静。监寺迎上前,喝斥道,“檀越,年纪轻轻,讲话为何如此蛮横?”
“我最见不得人家哭。”朱滹滹道,“你这班和尚吵的我心烦意乱……”
“滹儿!”慧清怒斥,“大殿之上,不得放肆。”
“你管不着!”朱滹滹收不住言语,只一转睛,顿时愣神儿,“父……父王……”
“不……不是父王,我不配做你父王。”
朱滹滹含泪,与之紧抱,“父王,你可知,母后已病势垂危……”
慧清吃了一吓,推开滹儿,“甚么?丹后她……她已沉入病殂关头……”
“嗯!”
“她在何处?”慧清双目泛红,将下泪水。
“在东厢卧房。”
慧清二话不言,矢般速疾去。
此见卧病在榻的丹后娘娘,慧清重重屈膝,跪在床前,泪如雨下。黛琊轻呼,“娘娘,娘娘,君主来了,他已跪在你眼下……”此番消息,削却她几分痛楚,娘娘在黛琊轻唤下,渐睁了模模糊糊之愁眉目。黛琊扶她坐起,“娘娘请看,跪者何人?”面对落发为僧、尫羸卑膝的萧圣主,丹后早已三魂丧去七魄,呆若木鸡望着他,不知不觉泪珠滚下。“丹后,我愧对于你。”慧清双目泪如长河,心中歉疚万分,“请原谅我之罪过。”丹后拭一把泪,“堂堂君主,妾身怎敢受此大礼?请起讲话。”二位王子泣涕涟涟搀起父亲。丹后下了凤塌,近前几步,依宫中之礼,屈膝跪在慧清眼下,“妾身拜见君主。”黛琊失声痛哭,跪言:“黛琊见过君主。”二位王子亦皆跪下,“儿臣参见父王。”慧清道:“吾非凤砉大君,吾乃九莲慧清,尔等何以跪我。”此刻,禅门突开,擅入者:尤文雄、董兆勃、上官佗易、蓝海盛与王爵,诸将匆匆跪下,“臣等参见君主。”慧清推却三分,“不,我已顿悟!非汝所言君主,名曰慧清。”丹后道:“君主,请还朝吧!家人们都在等你回去。”慧清道:“吾自归心于九莲,身在娑婆,心花开在宝池,八功德水把我沐浴,茫茫法界,终身长伴青灯古佛,一心随他到往西方极乐。”丹后此闻甚怒,起身责骂:“你舍下凤砉城万千族人之性命置身而不顾,纵然落发于大殿之上,归心于九莲之中,难道不觉得有愧于先君与你之寄托,有愧于族人对你之恭奉吗?”慧清满面阴冷,合掌云:“阿弥陀佛!吾已顿悟,尘缘已了,遁入空门。来世只做佛前一朵莲。”丹后道:“朱颜若,醒醒吧!你丢下的并非大业,而是你的心,似这般一路走去,唯恐陷阿鼻地狱……”慧清道:“莫要说了,吾已顿悟,请回去吧!旧事已去,心无挂碍,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丹后愈加愤怒,一气之下,吐血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