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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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夏天至1993年夏天之二
从市区的美专到滚地龙所在的区只有一辆公交，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后，背着画板的苏卓然下了车。
苏卓然母亲当初反对她报考这个美专，原因一是没听说过画画能赚钱的，考不取高中，不如就读一个出来就能工作的中专，这种美专，高不成低不就，就和兴趣班差不多；二是这所美专所在市区位置很偏，和家之间没有直达公交车，还要每天从家骑车半小时到公交车站，每天往返三个小时。相对而言，张琴和张剑兄妹虽然也在市区上学，但是都有直达公交往返，方便很多。
可苏卓然坚持要上美专，否则她宁可不再读书，在家帮母亲经营小饭店。原本心高气傲的母亲自苏卓然中考失利后已经没有了那份心气，想到她女儿要是和她一起在滚地龙做个体户，这脸更是没地方放了，于是只能答应了她。
这会有一丝蒙蒙细雨，已经入秋了，天两点凉，她还穿着长裙光着脚，一下车，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习惯性扫了一眼四周，他没在，今天学校放学早了一点。
公家车站边上的自行车棚里停放着她早上骑来的自行车。虽然每天往返三个小时很辛苦，但苏卓然为能进美专学习绘画感到非常开心，完全忘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她身上。
今天老师特别表扬了她的习作，说她非常有天赋，对色彩和光线的把握很有想法，可以朝油画或者版画方向发展。
苏卓然边琢磨老师的点评，边走进自行车棚，在背包里翻找着自行车钥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卓然。”车棚外一个推着自行车、披着雨披的男子叫她的名字。
“张剑。”苏卓然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又长高了一大截的男生。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下课早，顺路…”张剑本想说路过这里，又马上改口了，“我想今天下雨，你应该差不多下课了。”张剑在机械专科读书，学校到车站再回家，其实是绕了一大圈路。
“哦。”苏卓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续翻着包。以前张剑提起过说是想下课来接她回家，她一直没答话，只是说自己放学时间不确定，而且张剑来车站是绕路的。
“怎么了，钥匙找不到了？”
“应该在的。”她嘴里答应着，心里想着是不是在公交车上从包里拿钱支付车费时掉了出去。
“我捎你回去吧。”张剑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我还带了一件雨披。”他从斜背的包里取出一件粉红色的雨衣，看来他准备的很充分。
苏卓然迟疑了一会，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两辆摩托车突突突的开了过来，齐刷刷停在了车棚外，车上坐着一高一胖两个戴着头盔的男子。
苏卓然的眼睛停在那个皮肤有点黑，身材魁梧，手里还拿着一个头盔的男子身上。
“鸭蛋！”张剑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子。
“懂不懂规矩，叫庆哥。”那个胖子斜着眼睛瞄着张剑，嘴里骂骂咧咧。
那时她去美专的第一天，放学后，苏卓然从拥挤的公交车里下来后，骑车自行车回家，在一个转弯路口避让行人时，眼角看到后面有一辆摩托车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在前面的车行道上她一度还停下车，想让后面的摩托车先过去，可她停车了，后面的摩托车也停了，她往前摩托车也往前，她转弯摩托车也跟着转弯。这下她警觉起来，索性停下车来，回头仔细看那辆摩托车。
摩托车上男子戴着头盔，蒙着眼罩，一身黑色紧身衣，衬得身上的肌肉非常强壮。
是他？苏卓然不太确定，自小龙王庙她和区晓华遭遇鸭蛋后，她在滚地龙放学后再也没有碰到那些游手好闲的男孩的骚扰，尤其是那个令人厌烦的阿二，更是都不出现在她眼前了。
她心里隐隐觉得这肯定和鸭蛋有关。
摩托车就这么一路跟着她到她家巷口，苏卓然一开始非常紧张，甚至故意朝路上交通警的边上骑去，她也不敢走小路，始终沿着大道骑，这样平时半小时的路程用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钟。到家后头也不敢回冲上楼去。
连着三天，每天摩托车都是这么默默跟着，第三天的时候，她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后，忍不住扭头看巷口，那辆摩托车还停在那里，那男子摘下了头盔，点了一支烟，眼睛朝着她的方向望着。当他看到她也在看他时，把烟朝地上一扔，戴上头盔，发动了摩托车转身离去。
是鸭蛋，他比在小龙王庙看到的时候瘦了些，但是却更显健壮了。
阮庆就这么每天默默在公交车站等苏卓然下课。一个月后，苏卓然已经完全习惯了，有一次，路口有一辆大货车突然大转弯，她拐过时，还停下来看着身后，直到摩托车也转过来，才又转身继续往前骑，此后，路上只要转弯，她都会往后瞄一眼摩托车。
那天，她回家路上，骑车在一家南货店门口停了车，再有一个月要到年底了，母亲让她在这家南货店买一个着名品牌的腊肉。南货店正好缺货，说是如果要，半小时后就可以到仓库里取来。苏卓然便拿出包里的画册，站在南货店门口看，她依着门板，让夕阳的余温照在自己身上，看一会画册，眼角看一眼街对面抽着烟的阮庆。
约摸半小时后，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油腻腻的男店员捧出了一块足足有十来斤重的腊肉。
“我不要这么多，能切二斤给我吗？”她母亲只要她买两斤。
“不能切开，切开卖不掉了。”男店员摇着头。
“那我不要了，太大了，我也拿不动。”苏卓然抱歉地看着男店员。
“哎，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之前不说只要两斤，我花了半小时给你从仓库里扛出来，你倒不要了，这不是在耍我吗。”男店员扯开了嗓门。
“可是，我实在拿不下，而且，我没带那么多钱。”
“那不行，要么你帮我扛回去。”男店员不依不饶起来。
“多少钱。”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入苏卓然耳中，阮庆已经站在了苏卓然身边，他身上有一股烟味，但这闻到比起她继父身上的烟味不一样，是男人特有的阳刚味道。
“这是头等腊肉，要一元二毛一斤，一共一十六元七毛三分，上面有价格。”男店员指着腊肉上面的贴牌。
阮庆从裤兜里掏着钱。
“这不行，我不买了。”苏卓然想拦住阮庆。
“没事，我帮你拿回去。”阮庆低着头数着手里的钱，递给男店员。
“可是我只有十元。”苏卓然还是摆着手。
阮庆接过男店员手里包装好了的腊肉，一把撕掉了贴牌，“这肉正好十元。”他向苏卓然伸出手来。
苏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包里取出母亲给的十元钱。
“先欠着，我下次还你。”苏卓然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着。
“好。”阮庆答应了一声，拎着腊肉往街对面的摩托车走去，把腊肉放在了车后座上，用锁链锁好，坐上了摩托车，戴上头盔望向苏卓然。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骑着车往滚地龙而去。
在巷子口，阮庆停下摩托车，把腊肉小心地放在苏卓然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
“推着走没事。”
“嗯。”苏卓然推着车家门口而去，走了一段，回头朝着阮庆笑了一下，“谢谢。”
阮庆点了点头，骑上摩托，一阵发动机的巨响，转眼，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般冲了出去。
“你回去吧，张剑，下雨，路上小心点。”
苏卓然扶了扶背着的画板，朝阮庆的摩托车走去。
张剑惊愕地看着她坐上了阮庆摩托车的后座，还戴上了阮庆递给她的头盔，那一头被风吹的有点凌乱秀发飘在空中，她合上眼罩的那一刻，张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卓然坐上了鸭蛋的摩托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摩托车已经提速冲了出去，他看着苏卓然伸出一只手揽住了阮庆的后腰。
“卓然。”他大叫一声，“你别做鸭蛋的车。”
“叫什么。”边上的阿二朝他吐了口唾沫。
“流氓。”张剑望着远去的摩托车，轻蔑地哼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骂鸭蛋还是刚朝他吐口水的阿二。
“你小子叫谁流氓。”阿二猛窜上来，一拳打向张剑的脸。
张剑躲闪不及，脸颊上重重挨了一拳，只觉眼冒金星。
“你敢打人，流氓！”他捂着脸，指出阿二，自行车被碰倒在地上发出哐地巨响。
“还叫，让你长点记性。”阿二又朝着张剑的腹部轮了一拳。
张剑还没叫出声来，便捂着肚子弯下了身子。
周围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悠着点，小子，女朋友被人抢走了，就自己想办法抢回来，别瞎嚷嚷，懂了吗？”阿二走上去拍了拍张剑的头，眼睛朝着阮庆摩托车开去的方向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