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 他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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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爱恨，本就是无缘由的。而人，也少有为一件事情就幡然改变，就好比，他也不曾因为觉得对我有亏，就好好待我。

诚然，他讲的这些，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是那件事之前的过往种种，不舒服的事情也是多了去了。

他以这件事情为心结，我却不知道心里的结有多少。他以为最对不住我的、引以为人生最大污点的，大概就只有这一件事。但在我，却觉得事事种种，难言无可尽述。

所以，我并不会因为听他说了这个故事更恨他一些，虽然确实是会让我更难受一些。

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曾日日饮恨，无一日开怀。

我不是没有想过，等我长大，定要报复于他；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天理昭彰，有朝一日他也能尝尝我的苦楚。

可是我真的觉得太苦，苦到一见到快乐便想沉溺其中。

那一年，我终于摸爬滚打进了初中。爸为了方便照顾我，特地把我安排在他的班里。那时的小淼个性还很嚣张，爸本着大义灭亲的原则，把她安排在了我的同桌。

“你怎么姓赵了呢？”那时的她突然问。

我被她这一问，恍了神，她却道，“你把我忘透了！”

她对我说，她便是淼淼，她便是那个喜欢跟在我身边，黏着我叫我“哥哥”的淼淼。

往事依稀，萦于心间，我突然恍悟：为何有她在的日子，于我来说是那么的释然。

幼时，她初识我时，我还未经变故，在家中曾也是颇受过宠爱。

后来，她再见我时，我已改换身份，在班里，是班主任的儿子，被大部分同学高看一眼，又名列前茅，颇受老师们喜欢。

她虽耳闻，但从没见过我人生中最狼狈的一段。所以，和她在一起，我觉得我既有快乐的儿时光阴，也有美满的少年时代，我渐渐感受不到那些曾经的惨淡，仿佛从前的那些阴沉皆已是他生之事。

所以我把苦痛怅恨长埋于心。

我亲爹看我陷于沉思，有些局促，他大约是觉得我听了他这段话之后，能畅谈对他的恨意吧。但我其实满脑子里只在想女人。

他不安地看着我。

他这不安的神情，我心头略过了一丝畅快，但畅快过后，更多的是黯然。

我其实已经不需要他了。我需要的，已经不是他了。

于是我说，“我只想搞对象。”

他显然没料到我能来这么一句，所以毫无防备，“哦，你也大了，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

我说，“我没有梦想，也没什么追求；家国大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他茫茫然点点头，不知我要说什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说，“我觉得，我和小淼在一起，将来结婚，一起生活。应该不难。”

“她看上去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原来还想请她吃饭，真想请她吃饭。”

是啊，前几天过来吃饭的时候，如果能带着小淼，肯定就不会搞得一团糟了。

“我听说，她是出国去了？”

他什么时候听说的？这事儿都传这么远了？

他赶紧说，“你爸爸今天过来了，跟我提到的。”

“……哦。是的吧。其实我记不清了。那天晚上她和我说了什么，我回忆不起来了……”

他叹息了一回，起身踱到我的身边，和我坐得近点儿，“我毕竟也养过你几年，你如果还认我是你的爸爸，

我就和你说一些人生的意见，你要不要听。”

我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不认过他呢，都是他从来不认我罢了。

他略一沉吟，脱口而出，“有钱什么都好办。”

后来，二哥打听我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原原本本把这话告诉了他，他大笑，“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这谁不知道？”

我却认真思考了一回。

有钱确实能办好多事情，我如果钱不缺，那当小淼说要出国的时候，我肯定就直接跟着送她去了，纵然不一定就此陪她留在国外，但就当是旅游一圈，陪她一趟，也不至于如今这样，联系不上，朝思暮想。

我认可了赚钱的观念，决定好好努力。

哥于此道颇有经验。他也厉害，确实能捣鼓出一些钱来。

但是哥自从生了我的气之后，两三天都不和我好好说话。我虽然乐得清闲，但他整日心事重重，我也不敢惹他。

我只得和二哥商量怎么赚钱。

“不如，将来咱们一起开一家医馆。”

他怕不是在逗我。且不说我对这个没兴趣，就是有兴趣，这医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起来的。此计不成。况且，我看他也不是真心想开医馆，不然，他为啥不去学医呢。

我之后找到爸，他这辈子发财都靠撞大运，成功经验毫无复制的可能性，而且他到现在为止都没存下过什么钱。所以我只是象征性地问问。

他想了想，只说，“对门儿的房子不是一直在租么，以后租金都给你，你慢慢攒着吧。”

说起对门儿这房子，其实是我亲爹的，本是我家。当年他搬走之后就一直空着，也没人来住。如此过了大概两三年，门口贴满了各种催费单子，但我亲爹当真一次也没回来过。

楼下的一会儿说那屋子漏水，一会儿说那房子闹鬼。甚至有时会说我亲爹已经已经被他新老婆害死在屋里、没人收尸。

终于，我拿了存在哥手里的备用钥匙，把那房门打开了。-我生怕真能看见我亲爹的尸骨，但打开房门之后，我只发现，屋里的陈设几乎没变，我亲爹只把他们的东西都搬走了，我的东西还都留在那房子里。

茶几上有一个档案袋和一封信，我把信拆开了。

但那信是写给我哥的，信里，我亲爹说，为了感念哥救护他儿子、没让他铸成大错，把那房子送给我哥了。

所以我觉得，这租房子的钱应该属于我哥吧。但爸一直觉得这房子应该给我。

爸说，“没事儿，我帮你和你哥去说。”

我觉得他这多少有些偏心了。

而且这房子在我哥手里才会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

本来，据说这房子还真是凶宅。我亲爹当年刚离婚的时候，确实也没啥钱了，听说这房子没人敢买，就捡了个便宜。结果，等这房子传到我哥手里的时候，他便开始造势，说此房风水奇佳，乃是上上宝地，来日必出状元。他在学校里面大肆吹嘘一番之后，便把房子租给他周老师、郑老师之流，用来开班儿了。

周老师和郑老师的班儿都开得风生水起。我哥也是真狠心，每个学期都涨一回房租。本来我们这小城市，像这种老户型，租金一个月才600，结果他现在一个月要收3000。

不得不说，我们家奔小康的道路上，哥功不可没。

想到此处，我还真担心爸去找哥要房租的事儿。思来想去，我还是提前跟哥说一声我不要他房租。

他听了一番来龙去脉，然后笑着说，“缺钱呀？那你好好学习啊。一起开班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