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 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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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噩梦连连，胡话不断，在睡梦中发起了高烧。
爸因为担心的缘故，已经找了过来，正和我亲爹对面坐着。爸比他年轻许多，他们坐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同一辈的人。不过尴尬不分辈分，他们两个之前虽然也偶有畅谈，但也没少打架，如今坐在一起，气氛令人窒息。
我适时地说了一些胡话。
“他刚来我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晚上做噩梦，每天都说梦话。”爸先开口，他忍了半天决定还是用正常语气说话。
我亲爹默不作声，也是无话可接。
“我每天都看着他睡觉，梦话虽然少了，但是还是三天五天就要噩梦一回。
后来，他在班里认识了一个叫小淼的女孩儿，说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那个。这你也知道吧。他们关系很好，他也变得会开心了，夜里也不怎么噩梦了。我虽然看他们的年纪太小，但看他好不容易能敞开心，就想随他心意。
但是我儿子阿清是个要强的，也处处逼他要强。我看的出，小树这孩子虽不好争强，但也是个稳稳当当将来能过正经日子的。其实他成绩也已经够好了，略微歇歇，又有什么呢？其实就算是不考大学，或者随便读个学校，难道将来就一定饿死了？将来就一定娶不上媳妇？
前几天小淼说是出国走了。这孩子心里本就不开心，阿清今天又开始逼他用功。还闹到你这里来。现在这做噩梦的毛病，又要犯了。”
爸说完这一席话，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探探我的体温，“他还在烧着，等稍微退烧，我就带他回去。”
“……就别折腾了。我爱人带孩子去娘家了，她娘家在外地，今天肯定回不来。要不，今天就把他放在这儿吧。”
“没事，他应该一会儿就会好点儿。”爸是不放心把我留在这儿。
我亲爹想了一阵儿，也不说话，只坐了过来，把我扶到他怀里。我也是有够现眼，到他怀里之后，便渐次睡安稳了、不再梦中哭喊。
爸见我这样，心内恸恻，百感交织，瞪视着我亲爹：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孩子开心，却为何要对孩子各种狠心？
我亲爹不敢看他。
良久，爸终于开口，“我先走了。你对他好点儿，别刺激他。下半夜如果还高烧，必须给我打电话。不要给他乱吃药，他身体不行。
还有，你真对他好点儿。明早我过来接他，如果见他样子不开心，我就去把你家店面儿都砸了。反正我也没钱，我砸完你店儿一分钱都赔不了。”
……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多，我亲爹已经坐到了一旁，开着电视，调成了静音。我还没有醒透，本来想翻身继续睡，但恍惚间看见他的身影，吓得我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但手没扶好，一下子就跌下了沙发，这回我才醒透了。也忆起白天发生的种种。
我感觉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出了一身汗，又一阵尿意袭来，十分想去厕所。但是刚刚不慎跌倒，撞歪了茶几，茶几上的糖果洒落的一地，幸亏装糖果的盘子是塑料的。我盘算着怎么也得先把糖果拾掇起来，才去厕所，所以手忙脚乱地往茶几捡糖果，身上裹着的毯子却带翻了茶几上的茶杯。杯子没碎，但是毯子湿了。
他一直盯着我，让我感到汗毛倒竖。
但终于，我还是开口了，“我……想先去趟厕所。”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赶紧去。我如蒙大赦，解下身上的毯子，
一路小跑终于去了厕所。
一阵释放之后，感觉身子畅快了不少，甚至心情都略感愉悦。
回到厅里，他已经把茶杯捡了起来，糖果也收拾好了。
我的汗还没散，感觉凉飕飕的，但是困意已经全无。我就杵在那儿了，感觉无所适从。
良久，我挤出一句话，“……怎么不睡觉。”
他放下遥控器，目光从电视上移开，向我望过来，“你继续睡吧。他们明天过来接你。”
但是我现在已经精神得不能再精神了。
他见我不困，就把沙发旁的地灯打开，这灯的光是橙色的，也不甚明亮，乍一打开的时候有些刺目，但不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
“我哥都说什么了？”还是我先开的口。
“他让我给你道歉，否则你不好好学习。”
我干笑了两声，找个位置，自己坐了。
他关掉了电视，从茶几底下七掏八掏，掏出了一盒烟。
“你现在最好不要抽烟。”现在他也不过才出院几个月，抽烟喝酒这种事情还是不做为好，其实最好也不能熬夜，“熬夜也不太好，还是睡觉吧。”
他听我这么说，还真的把烟放回去了，“谈谈吧。”
他甚少这样深沉，我不习惯，一阵拘谨。
“你不知道那天的事吧？”
哦，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深沉，“你能活着，其实很不容易。”
我心中微动，突然希望他不要再说，但他还是继续了下去：
“当时，我以为你肯定是活不成了，心里真是害怕。我不是存心的，真不是。但你当时那个样子实在是吓人。
我抱着你去到后山，心里想着趁夜里没人，就把你给埋了。但是不成想，土太硬了，根本就挖不动，挖得特别慢。我当时很紧张，都没发现你哥一直在我后边。
他当时也只是个小孩儿，肯定是想先等有没有过路的人。但应该是没有等到，所以他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那个时候，你都冻僵了。但他说你还有气儿。”
然后良久，他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终于又把烟盒拿了起来，点上了一支，我没有拦他。他一番吞云吐雾，又缓缓道，
“他当时只是个小孩，但其实我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后来他答应我肯定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才带你去了医院。
后来我听说你救过来了，舒了一口气。”
他说到这儿又停了，欲言又止，但又终于开口，
“不是我不想再见你，是你哥不准我再把你带走。
他说他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他当时只是一个小毛孩，但现在看来，他对你真是尽心。
我听说他平时对你严格，但怎么也要比我待你好吧。你多想想和我过日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好了。
他才能有多大，也不能事事都对，他对的时候你听，他错的时候你多顺着他。你也不是做不到。”
我没有什么话说。
他的烟已经抽完了，想要再续上一支。
我说，“抽一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