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磨磨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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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称之为我“后妈”可能不太得当。
毕竟是她先嫁给我亲爹,然后我亲爹才捡到的我。在她自己心中,我肯定是我亲爹和小三儿生的,她方方面面做的已经仁至义尽。
但我也没法做到再称她为“妈”,就姑且称她为刘主任吧。
当年,刘主任正值意气风发之年,清丽绝尘、不可方物。文化高、工作好、又颇有家世,嫁于我亲爹,已自觉屈就。
所以,当我亲爹莫名其妙从外边抱回来一个小孩儿的时候,她便觉得殊为难忍。
但我亲爹口口声声说这孩子只是他捡的。
我小时候一直相信我亲爹的鬼话,也认为他是真冤,他真的就只是想行行善事、抱来个别人不要的小孩儿来养。如今看来,他就是鬼扯。
刘主任当年还年轻,有点儿蠢气,竟也有时会相信我亲爹的鬼话。但她毕竟是个成年人了,脑子又不真笨。所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断。
我亲爹是个驴脾气,而刘主任为人也是刚烈。
有时,他俩打得那叫个天翻地覆、玉石俱焚。
有时,他俩又和好了,出双入对如胶似漆。
我不知道我亲爹从何而来的泼天自信,竟一直自认为是道德标兵、模范丈夫,认为刘主任为人多心、行事刻薄。
我也不知道刘主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连这点儿事儿都争论不明白,与我亲爹折腾了五六年,才终于和他分了。
我更不明白我亲爹为何不在当年把我舍了。他又不是那种想要个儿子的人,也不想让我继承他任何东西。我这些年来都没想明白,他为啥不早点儿趁我不懂事儿的时候把我送给别人。
好在他们终于断了。我本以为,我亲爹和刘主任的恩怨,早已在当年他们离婚之时就已结束。
却不想,刘主任竟是长情之人,在我亲爹生病之时,前来探望。
也不知是谁传的瞎话,说我亲爹离婚之后一蹶不振一贫如洗,后来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吃软饭。
显然,刘主任是把这些瞎话听了去了。她听说我亲爹病重,还拿了钱过来。
但她晚到了几天,我亲爹那时其实已经出仓了。而且我亲爹也不缺钱。
她来到医院的那个时候,我亲爹还没见到我呢,也没开始和我发疯。
所以那个时候我心情尚好,正在门诊处大厅里让妹子看我画速写。
刘主任一眼便看到了我,第二眼就看到了我身旁的妹子,第三眼便看见了妹子身后的我亲爹的第二任老婆。
我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见到是她,心下一惊:我亲爹好不容易捡的命,可别叫她一下子再气死。
于是我把她拦下了,让她终于没有得见我亲爹。
然后,她好像就跟我杠上了。
但我不知是冤家真能路窄,还是她无聊到极致故意寻我而来。
总而言之,没两个月,我便在学校里再见到了她——彼时,我们学校教导处副主任待产去了,她正好就顶了这个位置。
好好的教育局教研员她不当了,跑来我们学校做这个,也真是屈就她了。
我当时已经在复读班了。
她见我学文、又见我复读,便对我极尽挖苦之能,过了些日子才发现,我不是因为成绩差才复读的。
不过我还是有些争气的,语文考了全校第一。
她假借“见见好学生”的由头,
来我们班观摩。于是她见到了小淼,见到小淼竟然还和我在一起。
是了,如果没她当时那个眼神儿,我竟都要忘了:在她当年和我亲爹争执、给我亲爹罗织的罪名的时候,还有小淼的一份儿呢。
我和小淼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她瘦小身弱,常常被人欺负,我喜欢护着她,她喜欢叫我哥哥。她小时候不太爱学习,不怎么会写字,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便教她写我当时的姓儿,“钱”。
所以,当刘主任当年好不容易到幼儿园接我一次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我幼儿园里,还有一个问我叫哥哥、和我同姓的“钱淼”。
于是乎,她和我亲爹的新一轮夫妻大战开始上演。
她开始质问我亲爹,费老大劲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幼儿园,是不是就为了掩人耳目?他在外面是不是已经儿女双全?
实不相瞒,就这事儿,我也觉得挺扯的。当时,我亲爹因为她这个逻辑,都要被逼疯了。
他们闹得天崩地裂之际,小淼却不再来上幼儿园了。多年之后我问她才知道,当时她去治病了。
小淼虽然走了,但是他们的争执已经升级。
他们开始轮番审我,谁都希望我能多招出来点儿别的。
我亲爹希望我能说出,是他老婆教唆我做计害他;刘主任希望我能说出,我亲爹经常和小淼的妈妈私会。
我当真是不堪其苦。
刘主任当时在班门口处,看着小淼的那个眼神儿,霎时间就让我回想起这往日种种。
当时,我已经被我亲爹磋磨两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准备过点儿正常日子,所以再无能忍受刘主任对我的各种刻薄。
于是我上前和她怒道,“她叫王淼!她姓王!她爸是麓北中学的校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满桌皆惊,她打了个圆场。
之后我便有的是小鞋穿,也再难在她组织的考试中得什么好分儿。
但我没有想到,她还能做计,将小淼从我身边撬走。
不是她会是谁呢?
小淼的父母常年在外,这些年来,小淼其实也都是爸在照顾,小淼家里从未说过什么。我与小淼的事儿,人尽皆知;小淼与我,也未有不睦。
大约就是因为我冲动之下,说出了小淼的父亲,-才叫刘主任如此轻松地得了方法,把小淼从我身边撬走吧。她大约是联系了小淼的父亲,尽她所能,论述我的不堪,劝小淼的父亲尽快把小淼从我身边弄走。
我想到此处,赶紧拿爸的手机给小淼打了个电话,想问她是不是这样。
是她家保姆王婶儿接的电话,告诉我,小淼其实在晚上,就匆匆启程了。
我心中难受,恨自己在和小淼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脑袋没那么灵光。哎,还不是因为我亲爹,把我整得五迷三道的,脑子都不好用了。
我如是恨恨地想。
爸和哥哥们,见我神思忧伤似有心事,良久都没说话。
爸出去给我攥了个热毛巾,放在我手上。
“你想去找小淼么?”哥突然问。
“想啊,那肯定得去。”我擦了擦脸,突然感觉到一种带着疼痛的痛苦:我身世如此曲折不堪、整天一副灰头土脸的狗样子,小淼离了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我又摇摇头。
哥似乎看出我的心事,“看你那点儿出息,这能有多大的事儿?一脸磨磨唧唧。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你确定好,你要是再摇头,我就真不帮你想办法!”
我闭上眼睛,斜靠在身边的墙上,感觉身心俱疲。
二哥见我这副模样,不禁叹息,“还是吃点儿饭吧。”
夜已经深了,厨房里的暖气虽然很足,但还是有一些微凉。阳台的灯光洒在他们三个的身上,影绰摇曳。
我起身去热饭菜,他们各怀心思,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