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诚恳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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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头终于来了个车影,却不是出租车。
我看出那是小淼家的车。她肯定会来找我。
果然,这车到路边停下了,小淼从车上下来。
“这是怎么了?”她见我眼角有泪、脸上有伤、搀着我亲爹、一副快出殡了的模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我亲爹有点儿紧张,他今天欺我太甚,他自己也知道。但我这会儿没心情指摘他的不是,只是说,“你来正好,我们得去医院。”
她狐疑地看着我亲爹,想看欺负我的人是不是他。
“他发烧了,一会儿就烧起来了,我们赶紧去医院。”我希望她先不要管别的事。
她依旧狐疑。
“不用麻烦了,我没什么事。小树,这是你朋友吧,你们玩儿而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他对小淼倒是客客气气。
但我不想管他说什么,直接架住他往车的方向走。小淼今天倒是随和,见我决然,便没再说什么,跑到我前头,帮我去开车门。
我亲爹有些难为情,一直在说什么不要麻烦人家的话,小淼则安慰他不要客套。终于被我按到车上去的时候,他是又累又气又无奈,满是歉意地和小淼说道,“小姑娘,让你看笑话了。等过年的时候,一定和小树来伯伯这里,伯伯请你吃饭。”
小淼坐在驾驶位上,回头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伯伯不必客气。”
我这时才发现,她家司机不在。
“怎么是你开的车?”
“我刚考下的驾照。”
我感觉她还有话没有说完。她可能是欢欢喜喜安排了什么别得好玩的活动,到现在显然是不能去了。
“那…你开稳一点…雪天路滑,你刚学车,车技恐怕不行……”
小淼回身瞪了我一眼,我便不再多说。
小淼把车发动了起来,慢悠悠地上路,开得倒是真稳。
一时无话。
折腾了这么久,我亲爹终于精疲力尽,渐渐睡去,倒在我怀里。他这人口是心非,嘴里常念叨着我要害他,却从来都敢在我身边睡觉。他明明这样眷恋人,却大半辈子要逞强。
路上的车不多,但一到十字路口就变的拥堵。我看小淼紧张得很,所以一句话也不敢和她闲聊,以免她分心。她战战兢兢开到了医院,千辛万苦找了个车位,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车停进了车位里。终于,她长吁了一口气。
我挺佩服她的。
医院里,我把我爹交给大夫。大夫批评了他不注意休息,但是所幸问题不大,给开了些吊瓶,也不用再住院。
小淼给我亲爹找了个床位。他扎上吊瓶后,我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和小淼出来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小淼看着我脸上有伤,“为啥打你?那个什么破亲子鉴定说啥?”
“说我是他儿子。他不服。”
“有病。”她斜楞了一眼处置室的方向,我亲爹正在里面打吊瓶。
我当然知道他有病,有大病,不止一个病。我曾经以为,我如今长大了,心态也够沉稳平和,能帮他把这身病心病都给治了。
但如今看来,是我自视甚高了。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墙上。
“重不重?我给你买点药吧。”
我拽住她的手腕,希望她不要离开。
她不再起身了,比往常倒是温婉了不少。
我没什么话想说,她也没有继续问什么。
我觉得一阵疲劳,
竟睡了过去。
似乎无梦。
“他吊瓶快打完了。”小淼把我摇醒。
我发现我的手还没有松开。
“我的手都麻了。”她指了指被我抓住的手腕。
我赶忙松开了手。
处置室内,我爹还在睡,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没什么问题了。
没想到他睡得不沉,被我一摸就醒了。
“出来这么久,你和你爸打个电话吧,省得他担心。”
他说的是我的养父。
我亲爹早就不要我了。这几年来,我都生活在养父家里,家里除了我养父——我喜欢称他为我爸,还有我两位哥哥。他们姓赵,所以我现在也姓赵。
“没事,我出来的时候说过了,不一定会早回家。”
他落寞了一会儿,“叫护士来拔针吧。”
拔针我颇擅长根本用不着护士,但他身上还有些汗没散去,不能马上起身。小淼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个凳子,搬过来坐到了我的旁边。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小树还没和我介绍你呢。今天多亏了你帮忙,真是感谢啊。”
“伯伯,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淼淼。”
他迟疑了一瞬,却又马上忆起,“淼淼?那个时候你才四五岁呀!……真是女大十八变。没想到你们现在还是朋友,真好。小树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有福气。”
他倒是真记得。虽然小淼不知,但他自己肯定还记得,那些小淼曾给他带去的那些倒霉经历。
小淼礼节性地笑笑,“小树善良诚恳,我能有他这样的朋友,才是该珍惜的。”
我觉得她在怼他。我亲爹常说我恶毒虚伪,这“善良诚恳”摆明了和他唱反调。
果然,他接不上话。他看了我一眼,这目光我熟悉无比,意思是我虚伪奸诈、净在外人面前装好人。他没什么定力,略听到不爱听的就要生气。
我只好岔开话题,“淼淼,天黑了,你就不要再自己开车了,要不要叫你家里人来接你?”
小淼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她应该是觉得我怂到天际了,在她心里,我此刻不和我亲爹大战个三百回合便是枉自为人。
但她什么都没说。
我爹虽然已在憋火儿,但见小淼和我怄气,竟有些怜悯我,目光复杂地望着我,“这样吧,我一会儿自己叫个车回家。你们两个自己去玩儿吧。别管我了。”
“我送伯伯回家吧。”小淼和他说。
“不用,不能再麻烦你们了。你们要是不放心,一会儿我叫我爱人过来接我。”
小淼却不理他,只对我说道,“好啦,我去楼下把车暖暖。”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这处置室这边儿就只剩我们两人了。
他面色有些阴沉。他好面子,小淼刚才没好好和他说话,他肯定不乐意。
“帮我穿鞋。”他命令道。
他又开始了。今天已经第二遭了。我不是不能管他。只是他这语气实在是要作势与我为难。他就不能略忍忍,把我当个人?
“现在没外人了,不装了?”他一派放弃做人的表情。
好吧,我真的是很累,不想再闹了,便俯身去帮他穿鞋。
刚穿好一只,他又开始后悔,默默说道,“你恨我也是可以。”
我听他这话,条件反射般心中一紧。
又来了,这种话他从前就不少说,相当难应对:
假如我表情困惑,他会觉得我讽刺他;
假如我表情苦闷,他会继续挖苦我;
假如我表情恭顺,他会骂我贱;
假如我面露惊慌、恐惧、无奈或者干脆直接发抖,他就会骂我怂包;
假如说我面露微笑表示不恨他或是谅解他,他会骂我虚伪;
假如说我面无表情,他会直接抽我直到我有表情然后再依据我的表情决定怎么骂我;
假如我真的如他所说面露对他的愤恨之色,他就会瞬间找到周围任何可给我造成致命伤的东西,然后我大概率是需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