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防刺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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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谁都知道我不吃饺子。
也只有他有本事在我面前提这茬儿。
当年，我把阿姨气到医院之后，就在家里给自己包了一顿饺子。我当时就是为了气我亲爹，让他看到我把她老婆气住院了、自己却还能在家包饺子喜滋滋地大吃二喝。
但他可能真不知道我的所想吧，他大约觉得我就是爱吃饺子而已。
他现在提议包饺子，可能是想寻机会对我好点儿，但我不想吃，“算了吧，家里没有面了。”
我说的是实情，因为家里很快就没人住了，为了防止生蟑螂蛾子，我把米、面等吃的和冰箱里的东西都黑清了。只留了一顿吃的东西，根本没办法包饺子。
谁知他说他车里有，面都和好了。
没想到他是有备而来。
于是我下楼帮他把面和馅儿搬上来。
他大约是真想哄我开心，带了几盒馅儿，都是我从前爱吃的。
我心下沮丧：如今我忌口颇多，吃得节制，也无所谓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
但我不想和他说我忌口的这些事儿。他此来也是好意，为我做这些也是好意，我还是不说闹心的事儿了。
我怕他累，便和他一起包饺子。
他见我包饺子的技法生疏，便有些低落。我和他讲了些趣事，他才好了点儿。
饺子煮好之后，我各样都吃了三个。他见我吃的有点少，便以为我在和他怄气。
他心中不悦，但是脑子还在，思索一番便觉得应该平复下心绪再和我说话。于是他镇定了一会儿，才开言道，
“小树，我知道你怎么认为我。
你认为我是你亲生父亲，所以你对我好。也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对你太差了，心里抱怨我。
那个亲子鉴定，我后来问了挺多人的。他们有人说，你给我捐骨髓的话，确实有可能影响到鉴定结果。
你如今也大了，应该也明白，孩子哪是凭空就能生出来的？
我真没有。
我这段儿时间想了很多，真觉得不能是我脑子坏了想不起来了。”
我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听了。谁要和他磨叨这些事儿？他不想认我就不想，我也没要求过。我低三下四地陪他包饺子、吃饺子，他却和我说这个。
许是我把心情写在了脸上，他看着有些慌，于是又赶紧说道，
“但我这些日子也想过了，既然你和我的骨髓都能配上，那就说明有缘。是不是亲生，也没那么所谓了。”
谁和他没所谓，他很香么？
我又不是求着要做他亲儿子。
这次和他见面，本来心情还是不错的。但听了他这些句话，心里着实难受。
当年我年幼无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一味与他死磕，落下一身毛病。这么多年来，一直忌口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今天费力吃他几个饺子，已经快超标了，他却要和我说这些。
我撂下筷子，想骂他几句，但总觉得如鲠在喉，竟是无从说起。
他见我没了笑容，知道我又被他搞得不开心。但他没有收嘴，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表面儿不说，但心里恨我。我做事儿也招你恨——”
得得得，他再说下去今天就又该闹起来了，于是我豁然起身，打断他的话茬，“该吃药了！带药了吗？”然后我速速去给他倒水，以免他继续跟我说话。
他说话被我打断，有些堵得慌，但没奈何，告诉我说药在车里。
我于是下楼帮他拿药，希望他能趁机冷静一点儿。没想到，我回来的时候，他却想到了新的话术：
“小树。我知道你会学习、成绩好。
但是你现在大了，要学会为人处事。
比如说别人在说话的时候，你不要突然做什么别的事情。这样很不礼貌。
你跟我面前这样可以，但你如果在人前也这样，就是失礼。”
我都把药递到他嘴边儿了，就希望他能赶紧住嘴。他终于看见了，把药塞到嘴里，然后喝了口水，送了进去。
呦，他不担心我这会儿给他吃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么？
他余光暼到我的神情，果然有一瞬的慌张。但药已经咽下去了，他强自镇定，反复想了几遍：这小子不会害我的，他能害我的机会多了去了，他不会害我的。
他也算是个勇士，如此心理挣扎之后，居然还能继续说话，“还有你看人的眼神儿，不要总像是心怀鬼胎，这样遭人误解。
你家你爸和你哥哥们，估计也不教你这些。我知道你喜欢他们，他们也由着你性子。但他们也不能护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你要自己生活，你就知道我和你说的是好话了。”
他就是总没事儿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好话，让我既厌烦，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他翻脸。
我没接话，我想我买站票去学校也是可以的，还是不要他送我了。但以我对他了解，这话我不能和他直说，否则他不是和我磨叨就是和我生气。
我思考了一下，决定把他先哄睡，然后再悄悄离开。于是我稳定了一下心绪，问他，“先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开车会挺累吧？”
他闻言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但是他不知我心中所想，只以为我是关心他，竟突然间感激莫名、用实例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一秒下泪”。
真是能人，哭得比我哥还快，不去演哭戏真是可惜。
他就这样，一边儿哭哭啼啼，一边儿对我说，“你总不信。你看你性格这么好，怎么可能是我儿子呢。……”
他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件事儿，“哦，对。这是给你买的。”说着，他回身去门口儿找来一个兜子，这是他进门儿的时候拎进来的。
他神秘兮兮地把包装拆开，然后拿出一个背心儿。我刚想着他也太抠了，咋就买个背心儿给我，这还不如不买呢。然后他就告诉我，“这是防刺背心。”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啥好。他真是全才，前一刻还在演哭戏，这会儿就在演小品了。
我一边儿无语，一边儿听他给我介绍防刺背心儿的功效。-他能真关心我，我还是挺开心的；但他关心我的方式和角度，实在太刁钻了。
“爸，我这是去上大学，不是去加入帮会。”
然后他就跟我说了一堆，都是他最近上网看到的关于大学生的负面新闻。他看完之后担心我被人砍了，就给我买了这个。
“哎，你这孩子，其实挺善良、对人也挺好的。就是有时说话、办事能把人气死。估计一时半会儿你也改不掉了。总之你自己在外生活，多多注意，不要得罪小人。”
我听完这话不禁叹气：他就不能只说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么？
不过终归是听他说了几句好话，我不打算去买站票了，他也不打算午睡。我们收拾收拾就打算启程。
我的行李没有多少，只有一个小箱子。但当把二哥送我的剑提起来的时候，他的神情又变得古怪：“怎么还带着这个？”
“二哥说必须要带着，我本来想不想带。他说可以连太极剑，强身健体。”
他的表情依旧古怪，但是还是点了点头，但进到车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我有些话，说了你别不爱听。你赵老师他们这一家人对你确实都是不错。但是他们有的时候，行为有点怪。你去了学校，多和同学相处，尽量不要搞得怪里怪气。”
他这话说的。难道他送我防刺背心就不显得奇怪了么？
“还有，你拿了这东西，要时常小心一点。不要不小心伤了人，也不要让别人没事儿拿着玩、出了事儿你麻烦，更别让别人不小心伤了你。”
我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