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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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园生产队一部分人住在漉湖的堤边上。从西数到东一共是八家:毛砣家、巨鸭筋、秋长子、建满家、知青之家、新搬来的刘家、许叔、最后是老大家。这里是荷花园生产队的北边,都是靠着漉湖的堤边而居。但是,荷花园生产队的老社员总觉得知识青年不能算作是荷花园常住的社员。因为他们说不定哪天就回城了。
荷花园生产队另一部分人住在张家咀。那里是龙氏家族的老屋场台子,为什么叫张家咀呢?而不叫龙家咀呢?听老人说,是旧社会龙家从张家手里买来的。地方是龙家的了,但名字没有改,所以还是叫张家咀。是龙氏家族的基业。住在外地龙氏家族的人都是从那里搬迁出去的。老大的家也是从那里搬到仙峰山去的,不过又搬回来了。老大现在的新家离张家咀大概有一里多路,那里本来住着六户人家,现在只有五家了。从东数到西,就是雨叔(就是那个帮人洗被子的盲人叔叔)、表叔、满叔、六爷爷、贵叔。老大他们家搬回来不久,许叔就从张家嘴搬到老大家的后面堤边上来了。这里是荷花园生产队的最南边。
现在到处都是蝉鸣。小孩子在学着大人的唱:
“玄灵子叫,新米子粜。陈谷陈米冒人要。”
刚刚放暑假,生产队还没有很多的事。老大便抓住这个机会想玩一下。因为,他们六个人还从没有在荷花园聚齐玩过。
上午,老大两兄弟,建满他们两兄弟,还有毛砣她们两姐妹——就是那两个小知识青年。这六个人邀齐了伴,在老大家里商量,准备去玩。
“我要去捕蝉。”细砣说。
“我要去摘莲蓬吃。”老小说。
“那就先去捕蝉,然后来摘莲蓬。”老大说。
“好。”
捕蝉要有工具,空手又捉不到。主要是老大和建满捕,他们只是跟着玩。老大和建满在老大后面竹山里砍了两根小斑竹子,把竹尖那头御一个圆圈,再用这个竹圈去粘满蜘蛛网。一个捕蝉的简易工具就做好了。老大和建满每人拿着一个竹圈蛛网。
“我们先到张家咀那里去捕蝉,好不?我们家因为搬来不久。没有大树,所以,没有蝉。”老大说。
“那里因为大树多,蝉喜欢爬在大树上。”建满说。
“要得。”大家都同意。
如是,他们一路小跑来到了张家咀。这里有几棵大槐树,蝉一般都在槐树上鸣叫。蝉鸣声有时此起彼伏,有时长鸣不息,非常热闹。他们来到了一棵大槐树下,一边欣赏优美的蝉声,一边观赏槐树的那一串串花果。
东风把槐树的柔枝吹得款款的摆动,一阵阵槐花的芳香频频送入他们的肺腑,真是心旷神怡。他们一行和着蝉们有韵律的悠扬合唱,少年的心在愉快地飞翔。两个已经在农村锻炼得和乡里孩子差不多了的城市少女坐在地上依着树干,陶醉在槐树的绿荫和芳香里。这一切构成了一幅非常美丽的乡村夏景图画。
老大循着蝉的鸣声,弄清楚它们的栖身之处后,就开始捕蝉。他发现自己靠着的那棵槐树上面有一个蝉在那里叫得欢。于是在地上捡了一根绳子扭成一个叉套在脚上爬上了大槐树。
“毛砣,把那个蛛网递过来。”老大说。
“给你。”
老大手握蛛网圈,眼睛盯着那个蝉,轻轻地、轻轻地……接近它。
以前,只是知道有一个黑黑的东西在树上叫。今天发现,蝉的脑袋方方的,眼睛圆圆的,
翅膀比蜻蜓的宽,也是薄薄的、透明的。长着六条像刺一样的腿。身体非常小,但叫声特别大。老大于是用手中的蛛网敏捷地一粘,那个蝉怪叫一声挣扎了几下,它的翅膀就被蛛网粘住了。老大一只手捉住蝉,一只手把捕蝉的工具递给毛砣。接着抱住槐树,慢慢地梭下来。
“好点。莫挂怕了。”毛砣仰着头说。
“不会。我经常这样爬树的。”老大回答。
“挂怕么子咯?”良满说。
“挂怕肚脐唦。”细砣说。
“你调皮咯。”细砣说。
“反正老大的又不是什么秘密。在仙峰山那个塘边上都看见了的。”建满说。
“你你你……”老大的脸都急红了。
毛砣把红着的脸转向无人的另一边。
然后,细砣赶紧拿出事先带好的线把蝉的一条后腿锁住。然后,想让蝉一边飞,一边鸣。可是,蝉只飞不鸣。
“唱歌啦,刚才在树上还唱得那么好,怎么现在一下来就不唱了?”毛砣说。
“你有点宝气吧?他现在还会唱歌?”良满说。
“它现在即使唱,也是悲歌。”老大说。
“什么悲歌?”毛砣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归还。”就是这样的悲歌。
“它怎么知道?”毛砣问。
“它的腿被拴住了。蝉只有在树上才会唱出动人的歌声。”老大说。
“这么个小东西,也有情感呢。”毛砣说。
“你以为只有你有情感。”建满说。
“我想,只要是动物都有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情感。”老大说。
“只有你什么都知道?你有情感吗?”毛砣红着脸说。
“老大的情感就多了,而且又深。”建满说。
“你怎么说我?”老大红着脸说。
“你为什么不能说?你不是动物?”毛砣说。
“我是高级动物。你就是把我拴住,我也会唱欢歌。”
“唱个听听。”
“东方红,太阳升……”
“唱过一个。”
“我们都是神枪手……”
“那是的啦。老大的枪法好着呢。哪天小心啦,就会打中毛砣了。”良满说。
“他真的是神枪手呢。正月间在我表叔家,他用火炮枪打中了一个人的头。”老小说。
“你也跟着说。再唱过一个。”毛砣瞟了老小一眼。
“我们走在大路上……千遍啦咯万遍呦下功夫……(又转到另一首)”
“好了,我知道你读书很下功夫。只是对人不很下功夫。”毛砣说完低下头。
“对我好的人,我很下功夫呢。”老大回答。
“屁。”
“那是的啦。老大对好人很下功夫。”建满说。
“蝉有一个小名,知道吗?”老大说。
“它也有小名?”毛砣说。
“你以为只有你有小名?”良满说。
“它的小名叫‘知了’。正如你的小名叫‘毛砣’一样。”
“‘知了’就是它啊!”大家惊奇地看着这个小东西。
“能叫的蝉是什么蝉?”老大问。
“不知道。”良满摇着头。
“蝉,都会叫。”毛砣说。
“不,有的蝉不叫。”
“那是什么蝉?”
“叫的蝉都是公子。婆子都不叫。”老大说。
“你怎么知道的?”毛砣红着脸问。
“在连环画上看的。你知道吗?公蝉的叫声有三种。”
“一咋鬼?还不都是这样叫的。哪里有三种声音咯?故弄玄虚。”毛砣说。
“那种长鸣的声音是公蝉们的集体合唱;再者,受到惊吓时的怪叫声;还有公蝉向女朋友求爱时,叫的一种特别亲切的声音。刚才我逮住它时,它就发出了一声怪叫。”
“你——真是,连这个都知道了。”毛砣的脸更加红了。
“那你学学蝉求爱的叫声听听。”细砣说。
“细砣!”毛砣在暗示。
“你仔细听那个悦耳的蝉声咯。”老大说。
“你对着毛砣叫咯,你叫的好听些。”良满说。
“哎呀,这个小鸡食粒子,好讨嫌。”毛砣拿起一根树枝去打他。
“无论蝉的哪一种叫声也不能和毛砣的歌声媲美?还是请她唱一首歌给我们听听吧。”老大说。
“大家说,要得不?”老大又说。
“要得。”大家一齐回答。
“还是公蝉们叫得悦耳些。母蝉不会叫。”毛砣说。
“公蝉的歌声太单调。我们都喜欢听你唱歌。”老大说。
于是,大家都拍手请毛砣唱歌。
毛砣不再推脱。于是,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用她那城市少女的动人歌喉唱着:
“我是公社小社员啦,
手拿小镰刀啊,
身背小竹篮嘞,
放学以后去劳动,
割草积肥拾麦穗,
越干越喜欢。
嗨嗨嗨......嗨嗨嗨......
贫下中农好品质,
我们牢牢记心间。
热爱集体爱劳动,
我是咱公社小社员。”
“爱劳动......”大家都学着毛砣的腔调唱着。他们觉得那“爱劳动”三个字,她唱得特别动听。
“你和广播里唱的一模一样。你简直可以到公社的那个电影场里面去唱了。你比那些以前在里面唱过歌的人都唱得好。”老大说。
“哪有那么好?”毛砣说。
其实在老大的心里,毛砣不仅可以到公社的电影场去唱,而且,可以到真的电影里去唱。像唱《上甘岭》电影里的那个“我的祖国”的歌曲一样。老大突然觉得毛砣就像电影里的一个人。哦,想起来了。“卖花姑娘”。对,毛砣太像卖花姑娘了。她的长相,她的歌声,都像,都像......
“你总是看着我干什么咯?你在想什么?”毛砣说。
“老大肯定是在想——在仙峰山那个塘边上没穿衣服的那个样。”良满笑着说。
“你怎么老是说老大小时候那个事咯?”细砣说。
“我觉得你像一个人。”老大对毛坨说。
“谁?”
“卖花姑娘——花妮。”
“我的命那么苦啊?”
“那是电影明星呢。她叫洪英姬。”老大说。
“你莫讽刺我,好不?”
“毛砣真像。”建满也说。
“是很像呢。”老小也说。
他们一起站在大队学校的操坪里看的《卖花姑娘》这个朝鲜故事片。印象都非常深刻。有的人一边看一边流泪。
“其实,你比花妮还好看些。你会唱‘卖花姑娘’那首歌吗?”老大说。
毛砣点点头。
“唱给我们听听好啵?就把这当作金达莱吧。”老大顺手摘了一串槐花递给毛砣。又采了许多不知名的小黄花,扎成了一个花环,把它戴在毛砣的头上。这时,她就像一株会说话的向日葵。
“好。”毛砣接过槐花,又把头上的花环扶了扶,唱起了那首动人的歌曲。
“卖花呀,卖花呀,
买束可爱的大红花。
花儿香,花儿鲜,
美丽的花儿红艳艳。
一片至诚育红花呀,
为妈妈治病换药钱。
卖鲜花呀,卖鲜花呀,
朵朵花开红艳艳。
卖花呀,卖花呀,
买去这朵花,
明媚春光一定能够,
洒满在胸间。
美丽的金达莱哟,
开在远处的小山边;
粉红色的杏花呀,
怒放在那山坡前。
卖花呀,卖花呀,
买去这朵鲜花,
明媚春光一定能够,
洒满痛苦的胸间。
......”
毛砣一边唱歌,一边用手掠开前额的头发。一阵清风又吹乱了少女的青丝,她一边唱着,一边掠着。那么自然,那么优雅,那么令人陶醉。
“唱得太美了。”大家一边拍手一边夸奖。
老大快要哭了。她的歌声,把他带入了电影里。他久久地凝视着毛坨。她穿着一件带小白花的衬衣,那衣服上的小花就像树上的槐花。她的个子大概有一米六了,头发自然地披着,红红的脸蛋就像清水里的芙蓉。笑起来,能令你浑身发热。毛砣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金达莱”。
老大怕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就迅速往树上爬。躲在树上,让心情缓缓地平静下来。
这时,建满也捉了一个蝉。细砣又用绳子锁住了蝉腿。把蝉往空中一抛。这时,蝉展翅飞翔。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这时,大槐树上的蝉好像发现有情况,这些小精灵都躲在树叶下不做声了。
“为什么突然所有的蝉都不叫了?”细砣问。
“因为刚才这个蝉报了警。它发出了一个尖叫的声音。蝉们肯定知道它遇险了。都在沉默。动物当遇到危险时,都有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老大说。
“你对生物的心里也很有研究。可是,你对人的心里研究不如动物。你适合和动物打交道。比如说,你将来可以当一名非常合格的兽医。”毛砣说。
老大想:“兽医”这个词他太不喜欢了。这城市少女骂人都不留一点痕迹。幸亏他们没有认真听她的话,也没有听出她的话是骂了老大。他也装迷糊算了。
“我不会当兽医的。我喜欢文学。我要做文学家。”老大小声说。
“文学家是很有情感的呢。你这样无情无感,很难成为一名好的文学家。”毛砣说。
“老大有情有义呢。”建满说。
“没发现。”毛砣瞟了老大一眼。
“那是你自己的事。”良满说。
“你是什么都能说。你有蛮讨嫌呢。”细砣这个小少女的音质有一种特别的磁性。
他们又来到柳树下,接着老小和良满也是每人捉了一个蝉。一个给了毛砣,一个送给了细砣。老大还捉了一只蜻蜓,又是用一根草把蜻蜓的尾巴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