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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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婷婷和王晓琴站在裁缝店工作台前,正对着一张打好板的纸样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忽听得门外巷子里传来一阵荒腔走板的唱歌声。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歌声越来越近,门帘一晃,张师傅走了进来,歌声也戛然而止。
“咯咯咯!张叔!没想到你还会唱歌!”
王晓琴快人快语,抢先打着招呼,陈婷婷也跟着问候。
张师傅放下手提的一个大号帆布袋,搓搓手,看着二人乐呵呵说道:
“晓琴啊,我当年可是文艺骨干嘞,是上台演出过的,很风光的,现在都荒废了!”
晓琴听他说的得意,忍不住咯咯直笑。陈婷婷却在他搓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张师傅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只剩下大小拇指和无名指,她心中一凛,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不便相问,只当没有看见。
“张叔!婷婷今天过来,是专门找你商量裁缝的事,你跟她说呗!”
“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差点把正事给耽搁了。”
他拍着自己的脑门,走到工作台后坐下,招呼她俩坐在对面,两只手摊在工作台上,手指轻轻敲着台面,左手果然是三根手指,但看起来都很灵活。
“婷婷啊!我原来在纺织厂上班,但主要是检修纺织机器,其实对裁缝一窍不通,知道我跟谁学的吗?”
陈婷婷心想,除了周姨,还能有谁,但她抿嘴微笑,并不答话,果然,王晓琴很应景地说道:
“肯定周姨啊,还能有谁!”
“对!就是她!”
说话的同时,张师傅重重拍了一下台面,眼神里全是得意之色。
“不过呢,她从小就念书,哪有空学这个,她也是半路拜师,是有师父滴!”
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朝陈婷婷望去。
陈婷婷心脏不由自主咚咚咚跳了起来,张师傅在暗示什么吗?
他们前面一同出门去,周姨肯定跟他说了什么,如果自己猜测没错,周姨和母亲很熟悉,而她母亲的女红在队里可是一绝!
难道周姨的裁缝手艺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她从小就记得,但凡队里有个红白喜事,祝寿庆岁,总有人上门来找母亲讨教缝制嫁妆衣物,尤其是刺绣技艺,母亲更是拿手,什么双喜临门,鸳鸯戏水,什么寿比南山,吉庆有余,花草鱼虫更是不在话下,关键从来不需要什么样板样纸,图案全在心里,做工更是精湛,针脚细密,色彩丰富,绣完后摸起来光滑平整,浑然天成。
别人上门讨教,总得拿些好处,她倒是没少沾光,糖儿果儿吃了不少,有时候剩下的边角料攒起来,母亲还能给自己做一件好看的衣服,所以她从小穿的衣服,在队里都是最好看的,不知道让别的小姑娘有多羡慕。
“至于她师父是谁?我可不知道,她说是一位以前认识的姐妹,好多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唉!人世沧桑啊……”
张师傅说着,最后一个字拉长了尾音,摇头晃脑,如唱戏般余音不绝。
“张叔,知道她姓……姓啥不?”
陈婷婷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旁边的王晓琴奇怪地看着她,似乎在说,这丫头脑子又不合适了,不谈正事,尽问这不相干的。
“杨柳岸,
晓风残月……往事休要再提,好汉不提当年勇哇……”
张师傅显然进入了状态,嘴里全是戏腔,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两只手还时不时拍着台子伴奏。
陈婷婷怔怔地听他说唱,也不做声,把旁边的王晓琴倒是急坏了,这俩一个疯,一个痴,说半天也说不到正题上。
“张叔!你不是要和婷婷谈什么合作吗?”
“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又把正事给忘了。”
张叔又伸手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回过神来,对着二人说道:
“这师父再好,隔了几十年,中间还有个二传手,手艺能好到哪里去?唉!生不逢时啊……”
王晓琴看他又想发挥,连忙说道:
“张叔手艺可不差,这街坊邻居的,哪个不到你这来做衣服,都夸你做工好,人也好!”
“那是!那是!要说悟性,我也是有的,可惜年纪大了,总赶不上年轻人,尤其现在流行这个时装,花样太多了,你要剪好了让我来做,那还是可以的,可让我去剪,实在是,实在是大海捞针,无处下手,唉!廉颇老矣啊……”
张师傅说着说着,无奈地摊开手,没等他再次发挥,突听陈婷婷说道:
“张叔!你要信得过我,以后裁剪的活我包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容我唱来……想当年拜别父母去金城,娘子她针线助我读诗文……”
小刘开着车一路向西,朝招待所驶去,夏雨坐在前排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暗自思忖,林霖这事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本科毕业的时候为了工作,母亲还帮自己联系过一家设计院,自己断然拒绝了,现在这不是吃回头草吗?
画什么效果图,这才叫不务正业!艺术!要为艺术而献身!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看来,自己不是一匹好马!
“咦!那不是陈姐吗?”
顺着小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车窗右前方,省府路边上行人三三两两,陈婷婷和王晓琴两人夹在其中,不对,她们是跟在一个中年大叔后面,那大叔还时不时回过头来说着什么,看样子还挺高兴。
“停车!”
“小强!你先回去吧!”
夏雨下了车,两步跨上人行道,朝前面喊道:
“陈婷婷!王晓琴!”
街上众人纷纷侧目,陈婷婷三人也在其中,一起向他看过来。
“老夏!”
“夏雨!”
看着笑意吟吟的夏雨站到自己面前,陈婷婷一阵眩晕,不由心跳开始加速,思想开始跑毛,她觉得自己实在软弱之极,无论之前想得多么冷静理智,只要一见他,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又跟他在一起了!
“婷婷!这位是……”
听着夏雨问起张叔,而陈婷婷一副痴呆的样子,王晓琴白了她一眼,感觉还不解恨,心里又暗暗鄙视了一番,嘴上倒没半点磕绊,把两个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完了又说道:
“张叔!夏先生可是我们招待所的贵客,那个,婷婷最近给他当助手呢……”
“哦!画家,搞艺术的,这么年轻!可了不起呢,想当年……”
“张叔!这两位最近可都是病秧子,外面不能多待,我们还是回家慢慢说。”
在王晓琴及时又英明的劝阻下,张叔只好暂时忍住蠢蠢欲动的艺术细胞,带着三人往家里走去。四个人自然而然分成两排,王晓琴瞪了后面一眼,也不知道瞪谁,快走两步,和张叔走在一起,拉起家常。
陈婷婷不知身在何处,下意识地往前走着,她心里唯一清楚的就是夏雨在自己身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秋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可不知为何,她全身暖洋洋的,轻飘飘的,如在云端,一束温暖的阳光正照耀着自己。
夏雨也没有开口,跟着前面两人静静走着,能在街上和她偶遇,他也有些意外,她看上去还有些病容,似乎更消瘦了几分,他心里暗暗怜惜,却也无可奈何。
刚听王晓琴介绍,他想起住院的时候,她就说过裁缝铺老板找陈婷婷合作的事,原来就是这位张师傅。
可为何要跟他回家呢?
是不是还没谈好?
管他呢,反正随遇而安,碰上了就得跟着,他们走哪自己跟到哪就行了,还能把自己赶走不成?
走了一会,乍见之欢慢慢平息了下来,陈婷婷这才想起见面后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间,夏雨开口了。
“婷婷!打针疼不疼?”
“噗嗤!你这人……”
陈婷婷酝酿了半天感情,让一句话直接给瓦解了,这人怎么总有这本事,让人猝不及防。
“疼!从小到大,我最怕打针,看见白大褂就害怕。”
“可不是嘛,其实我也害怕,可我爸说男孩子要坚强,我现在想明白了,坚强的意思是别哭,但不能止疼,大人就会骗小孩。”
陈婷婷听着,眼角不由自主向下弯了起来,脸上绽放出如花般笑容。
“那你……到底哭了没?”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哭才是正常反应,疼了就得哭,哭就是一种情绪宣泄,不但可以缓解压力,还能止疼。”
“歪理!”
陈婷婷嘴上不服,心里却觉得有几分道理,自己从小爱哭,每次哭完感觉会轻松一些,这是不是他说的情绪宣泄呢?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刚见面时的疏离感逐渐消失了,相互了解了身体恢复状况,又嘘寒问暖了一番,但也仅止于此,像一对关系要好的异性朋友,知心而无法倾诉衷肠。
“婷婷!快中秋了,上次约好周末一起去小强老家看看,你再好好休息几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西琳和玉清肯定也会来的。”
“我……”
她内心无比矛盾,感情上千肯万肯,可这样下去又能怎样呢?直觉告诉她,除了越陷越深,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自己倒也罢了,因为几年没有生育,招人非议已是寻常,可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遭受什么不白之冤,那不是罪过吗?
可要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而且助手是王经理安排的,属于工作的一部分,难道自己要违反纪律?
还有今天的事情,总是透着蹊跷,周姨到底和自己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搞不清楚,她实在寝食难安。
她姣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冷不丁问道:
“老夏!打针的时候你到底哭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