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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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长辈和父母都说过,自己出生的时候,困难时期还没有过去,母亲奶水不足,自己全靠面汤和小米粥养活,哥哥也才两岁多,全家人节衣缩食,才把两条小命保住。
再往后,稍微大些,她自己都能记事了,日子虽然还是很苦,吃的也时常短缺,但总能想办法熬过去,然后,然后就包产到户了,一下子能吃饱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忆苦思甜,跟自己身世有何关系呢?可无论怎么回忆,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说起过自己身世有什么问题,要说小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就只有碰到小平头算是意外了,可这事能说明什么呢?
是不是自己想歪了?
她又回想刚才的情形,周姨从见到她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激动,甚至抱着自己失声痛哭,什么的关系才会这样呢?
亲人!只有亲人才会这样,而且是久未谋面的亲人。父母的音容突然浮现在眼前,有一阵子没去看望他们了,她心头掠过一丝愧疚。
对了,周姨是如何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这才是关键,从她出现,就一直盯着自己看,说明什么?说明自己跟一个她见过的人长的很像!所以她才能认出来。
跟谁像?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母亲!小时候并没有人提起,等她渐渐长大了,和母亲走在一起,碰见的人都会说一声这娘俩真像,一个模子刻的。
周姨和母亲有关系,而且当年很熟很亲密,莫非是远房的亲戚?
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她初中毕业那年,顺利考上了高中,临近开学,父亲却不同意自己上学了,她哭得稀里哗啦,整天不吃不喝,最后靠绝食才让父亲被迫同意,那天父亲出门前说的一句话,她现在还记得请清楚楚。
“咋生了个这么倔的女娃子!”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父亲下地去了,母亲给她做了好吃的阳春面,吃完饭她在院子里翻看那本诗集,母亲在旁边织毛衣,她们娘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娃儿!你总盯着这本书,有什么好看的,都快看傻了。”
“妈妈!我心里难受。”
她那时候逐渐明白了那些诗句的含义,联想起童年的往事,又想到对命运的抗争,忍不住有些心塞,转过身抱住妈妈,把头埋进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悠悠叹了一口气。
“傻孩子!你长大了。”
“妈妈,女人为何总要靠着男人,我不想这样。”
“唉!娃儿,你还小,男人和男人也不一样,等你长大了,找个自己喜欢的。”
“妈妈,反正我不想靠男人活着。”
“真是个傻孩子,没有男人,哪来的你呢?你这条小命,也算是捡回来的,还好你出生在姥姥家,不然,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呢。”
“妈妈,生孩子很辛苦吧。”
“女人呐,生娃娃算什么,憋屈没人知道那才是真辛苦。”
想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姥姥家出生的,母亲当时为什么要去姥姥家呢?这位周姨是不是当时照顾过母亲?
对!肯定是这样,当时家里太困难了,母亲怀着自己去了姥姥家,然后这位周姨估计和母亲相熟,顺便照顾过她们,所以知道自己的年龄和小名,一切都合情合理。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呢?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从种种情形来看,她俩当时应该是极好的关系,
不可能断了联系啊,而且还在同一个城市,实在令人费解。
“婷婷!你一个小时没动弹了,想啥呢?”
听到王晓琴的声音,陈婷婷从走神中醒悟过来,发现她已经把店铺里里外外打扫收拾了了一番,看着比刚才整齐多了。她一阵汗颜,连忙站起来说道:
“晓琴,我来帮你。”
“哎哟!我的大小姐,那可不敢,我呢,就是丫鬟的命,走哪都闲不住,你病刚刚好,可别累着。”
王晓琴提着电水壶过来,给婷婷添了热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真不认识周姨?”
林霖听夏雨是从外地来专程来看望母亲的,又见他人物隽秀,谈吐斯文,一副知识分子形象,难免高看几眼,颇有几分相惜之感。
自从上次被赵存仁说动之后,他心结逐渐解开,一门心思投入到编制九州站林业计划之中,为人处世也比以前温和了不少,这几天他到处搜罗相关资料,找人了解情况,突然发现只要自己礼数周到,别人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前看啥都不顺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林母说了一阵子话,又经历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难免劳神,回房休息去了。林霖请夏雨在院子里坐了,一起喝茶说话。
此时天色已然放晴,雨后斜阳,露重草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林兄弟!你这院子虽小,却是锦绣乾坤啊,让人想起《陋室铭》里的两句话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夏雨左顾右盼,四下打量,又端起陶杯细细嗅了嗅,浅尝辄止。
林霖对他本有好感,又听他言语不凡,隐隐抬高自己,忙说道:
“夏哥取笑了,我上的林校,又在林场上班,抽空把家里院子收拾一下,也算练练手。”
“这么谦虚,除了这院子,林兄弟房中书画摆设,也是意境高远,看兄弟一身雅骨,应该是从小受叔叔阿姨熏陶吧。”
林霖听了,脸色一阵黯然,他父亲含冤而死,是他平生恨事,知道的人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他自己也不愿多想,可在他心里,小时候父亲对他的教导,每每回想起来,实在是受益无穷。
这一点他和夏雨异曲同工,父亲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母亲和他人,身上都延续了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品质,只是他们身在其中,难以分辨。
林霖不想过多谈论他的父亲,倒是对夏雨充满好奇,听他提起书画,便说道:
“这些字画都是一位老家长辈送的,我自己其实并不太懂,只是看着喜欢,就挂了起来,夏哥莫非也是行家里手。”
“哦!对了,我是学绘画的,不过主要学习油画,这国画书法,可拿不出手,也就是偶尔欣赏欣赏。”
“绘画!难怪一听夏哥说话就是内行,我听说艺术都是相通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呵呵!你这是考我呢,艺术是不是相通的我不知道,不过搞艺术的人多少都有些二百五倒是真的。”
“哈哈哈!说的好,夏哥损人连自己都不放过,不过我倒是有点相信,就给我家写字画那位,确实多少有点那个……”
“二百五!”
“哈哈哈……”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起来。无数实践证明,自嘲有利于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夏雨屡试不爽,今天也是一样。
两人虽不能说相见恨晚,倒也算臭味相投,一个说花草树木,一个谈色彩构图,东拉西扯,总能勾连到一起。
然后又谈起大学生活,虽然专业学历相去甚远,但总有共同点可说,无非食堂饭菜,隔壁班花,都是别人的既香又好。
最后说到眼前,林霖才知道夏雨虽然年长,却还在读研,这次出来是故地重游,采风写生。
他又想起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突然心中一动,问道:
“夏哥,你画过设计效果图吗?”
“哦!这个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主要是建筑艺术表现方面的,要说起来,这方面中国人可是鼻祖,光一个清明上河图就足以光耀古今了。”
“嗨!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当然,现代建筑艺术还是应该向西方学习,说到建筑绘画表现,应该是一种专门的绘画形式,结合了绘图和色彩渲染,更加写实,也许将来会发展成为一个专门的流派。”
林霖越听眼睛越亮,等他话音刚落,迫不及待地说道:
“夏哥果然专业!这个,兄弟有个请求,今天初次见面,本来不该提的,又怕错过了……”
“爽快些!我俩虽然初次见面,父母可是至交,阿姨当年给我送吃送喝,可不能忘了这份恩情。”
“好吧!听你的,是这样,我最近在编制我们九州林业站计划,绘制了一些专业图纸,都是平面的,不是很直观,就琢磨能不能参照建筑效果图的方式,绘制一张三维的透视效果图,作为我们九州林业站未来发展的一张蓝图……”
“嘿嘿!林兄弟果然一身雅骨,干工作都别开生面,这事我应了,不过我话说在前面,干这个我并不专业,只能试试看,另外,还需要你在旁边配合,将你的思路及时反馈给我,这事吧,我看需要我俩共同努力才能完成。”
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两个小时候就结下渊源却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多年以后又因为一件共同的事业重新站在了一起。
看着漫天的晚霞,夏雨突然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傍晚,同样的夕阳无限好,他拥抱了那个女孩,而等他再次见到时,她已做人妇,人生的境遇,当真是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