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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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好奇地看着堂屋中的一切，他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居然另有一番天地。虽然他专攻油画，但自小对国画书法也有所涉猎，大学也曾辅修过，基本的鉴赏力还是有的，墙上的中堂、对联和条幅挂画，让他忍不住啧啧赞叹。
“阿姨！您身体还好吧，天气凉了，可要注意保暖。”
林母气色比前些日子看起来好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的工作生活终于有了起色，心情舒畅，连带着身体也轻省了不少。
今天来的这位年轻客人让她心中疑惑，他自称是自己丈夫一位老战友的儿子，还是外地来的，却不知是哪位故旧来访，她试探着问道：
“小伙子！谢谢你来看我，我这身子也不好，家里难得来个人，你高姓啊？”
“阿姨，我姓夏！夏天的夏，我叫夏雨。”
“夏……夏……啊！你……你莫非是平头儿！”
“是，阿姨，您想起来了。”
“孩儿啊！怎么是你啊，你看我老眼昏花，都没认出来，呜呜呜……”
林母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夏雨的手，老泪纵横。
“阿姨！您别太激动，对身体不好，您坐下我们慢慢说话。”
夏雨扶她坐下，自己也在侧位坐了，心中纳闷，她居然知道自己小名，可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唉！脑子真不能进水，进了水的脑子果然不好使。
“你父母都好吧，这都七八年没见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听着林母哽咽的声音，夏雨心中也有些戚然，小时候的经历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和小孩子相比，成年人也许有更深的感触吧。
“他们都很好，阿姨，您怎么一个人在家？”
“唉，你看看，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平时都是霖儿照顾我，晌午还在，下午站上来人叫走了，说是要去场里汇报工作。”
林母将儿子的情况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夏雨也只听了个大概，论起年龄来，却比自己只小着两岁，算起来在他当年离开时应该十二三岁了，林母既然知道自己小名，两家关系应该亲近才对，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呢？脑子再进水，也不能挑着忘吧？夏雨心中疑惑，想了想措辞说道：
“阿姨！您那时候经常带我玩，我离开这么多年才来看您，真是对不住了。”
林母听了，却是啼笑皆非，气氛轻松了不少，指着夏雨说道：
“你这孩子，撒谎都不会，也难得你有心，当年啊，我就见过你一次，你还睡着了。”
夏雨听得一脸尴尬，原来脑子进水的后遗症不光影响记忆，还影响人品，谎言被当面戳穿，他笑嘻嘻说道：
“阿姨，您心里一直惦记我，我爸妈都跟我经常提起。”
“心里惦记倒是不假，可那时候生活苦啊，每次去看霖儿他爹，他都说起你和毛毛，让我想办法多带点东西，我一个人的工资粮票，还带个孩子，哪有多余的。”
林母说着说着又动了情，抓着手帕擦了擦眼角。夏雨听她说自己和毛毛，毛毛是谁？正想问问，却听她继续说道：
“可我毕竟在外面，只能东借西凑，每次都多带点，也没啥好东西，就是些面豆豆，小麻花什么的，到了地头，说半天好话才能见他爹一面。”
“只有一次偷着溜了进去，才见了你一面，你父母说饿的睡着了，我看着你个头倒是高，可那细胳膊细腿实在让人心疼，
唉，那日子真是……”
夏雨听着林母颠三倒四地叙述往事，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不记得她，还好不是后遗症，心头一松，可听了她的话，又觉沉重，只好不住劝慰。
两个人正在东拉西扯的闲聊，忽听院子门响，接着一个清亮又兴奋的声音响起：
“妈！我回来了！”
裁缝铺张师傅掀帘进来，见自己老伴拉着个年轻姑娘不住抹眼泪，心中暗暗纳闷，又见王晓琴站在旁边神情变幻不定，不知出了何事。
“嗯嗯！我回来了！晓琴来了，怎么站着，找地方坐！”
“张叔，你可回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婷婷，你看你看，她穿的衣服就是你缝的，多好看啊！”
陈婷婷一听王晓琴一叠声的咋呼，知道来人是张师傅，连忙站起来准备打招呼，可周姨就是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她虽然疑惑难解，但此时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周姨，我不走。”
周姨一听，反应过来，抬头看见丈夫回来，这才放开了手，抢先说道：
“老张！这是……婷婷姑娘。”
却趁着其他两人不注意，使了个眼色，两人多年夫妻，张师傅心领神会，知道另有隐情，当下和陈婷婷互相打了招呼，只说裁剪之事。
陈婷婷见这位张师傅四十来岁，身穿蓝色小翻领上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普通话带着南方口音，看上去文质彬彬，完全不像印象中的裁缝师傅，心里暗暗称奇，单看外表，和这位周姨倒真是般配，想必年轻时两人更是一对俊俏的人物，心中不由微微叹息，自己却没有这般好运。
“婷婷姑娘！了不起啊！我听晓琴说衣服是你照着杂志裁剪的，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婷婷正遐想时，突听他将自己比作少年英雄，又将少年读作臊年，心中暗暗好笑，连忙谦虚道：
“张叔，我……”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周姨突然插话道：
“老张，我得去上班了，你上次给我同事做的衣服今天要送过去，这边先让婷婷和晓琴看着，送完你再回来和她们说事。”
张师傅听了，目光闪动，哦哦了几声，从衣架上取了两件衣服包了起来。
“婷婷！晓琴！你俩下午帮着看一下店，今天可不能走，等我下班回来，我们晚上一起吃饭，我还有事要说。”
和刚才相比，周姨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虽然依旧温柔可亲，但语气却变得不容反驳。陈婷婷和王晓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却也没有拒绝。
夫妻二人出了店门，并不说话，一直向西走出巷子，右拐到省府路人行道，向前又走了几十步，再次右拐，却是另一条小巷，周姨看看周围无人，激动之情再次涌上心头，泪汪汪地对张师傅说道：
“水哥，今天碰到亲人了，呜呜呜……”
说着爬到张师傅肩头轻声哭了起来，张师傅并不做声，一只手提着个装衣服的布袋子，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等到她哽咽声慢慢停了下来，这才说道：
“小烟，你再趴着哭会，这感觉很多年都没有体会到了，好怀念的。”
“噗嗤！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说这风凉话。”
周姨直起身来，横了张师傅一眼，却是温柔无限。张师傅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这些年里外全靠你支撑，难得有个你依靠我的时候……”
周姨却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又警觉场合不对，赶忙拿开说道：
“水哥，当年我们从江南水乡跑到这里，要不是有你一直陪着我，我……我……”
说着又泪眼婆娑起来，张师傅呵呵一笑说道：
“不是我陪着你，是我追着你，你走哪我就追哪，好比萧何追韩信……”
“扑哧！你呀，就知道逗我开心，这都二十多年了，小道都上大学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嗯，快中秋了，这两天我准备一下，等小道周末回来，我们好好团聚一下。”
周姨听了，又横了他一眼道：
“你看你，老打岔，-把我要说的正事给耽误了，今年过节，我们得四个人一起过了。”
“哪来四个人？难道是那位婷婷姑娘，你不会给儿子找了个媳妇吧？”
周姨听了，脸色却变得郑重起来，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说道：
“水哥，有件事我瞒了你几十年，本来想着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说了，可没想到今天终究还是遇上了。”
“水哥！你会怪我吗？”
“怪肯定是要怪的，你得给我唱个江南小曲，就算扯平。”
“美得你！你猜婷婷是谁？”
“我看这位婷婷姑娘倒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莫非……”
“那可不，她带了我周家的血脉，侄女像姑妈，不是天经地义吗？”
“你真不认识周姨？”
“晓琴！你问了我八十遍了，张叔，周姨，我都是第一次见，我怎么会认识呢？”
陈婷婷嘴上这么说着，但在王晓琴的追问下，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又要面临一次巨大的考验，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周姨抱着她的那种亲切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哭成泪人儿？而且，她和周姨的眉眼居然有几分相似，女人无论嘴上说与不说，对长相都是十分敏感，连王晓琴刚才都说她俩长得挺像，虽然她极力否认，但她心里知道这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
突然，这个念头遏制不住地浮上心头，她身体微微发颤，开始仔细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