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三十九节 黑冢心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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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罕见的,神浩昏厥后没有梦到过往,甚至连「故人」也不曾见到。思维空荡荡的无处落脚,他只好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在过去,他总能遇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冲他作揖问好,尽管那些招呼最终都会演变成嗤笑,可神浩能见到他们就已足够。
开国姬氏,统军苏氏,朝政墨氏,士族罗氏,他们或被尊崇,被诋毁,被讥讽,被冠冕堂皇,但那总归是神浩归宿所在。
他不是蛮人,更非魔族,不属于帕尔高原,也不是森林的一份子。名叫罗神浩的策士,他的家园是远在东境的人类王朝。
珏天,神浩一日不拥揽它之怀抱,就一日不得安宁,梦魇相随。可偏偏这次他舒坦了,甚至连欣赏他的女帝也没来造访。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俨然被全世界给抛弃一般。
“……有没有,有没有人在啊?”
印象中,这样的睡眠(沉梦)极少,仅有他成为脑无的两年能颓靡于清净。毕竟变成丑陋的行尸走肉,连记忆也会丧失。
他本想连她的名字一起,将自己遗失在虚空彼端。
“……只有这种时候,我会期待灵兮捉弄啊。”
声音一经发出便不可挽回,那么,现在这般空旷,幽寂,无人问津,姑且能被称作梦境的场所,在想什么,又在哪里呢?
什么都不想的话?那这句疑问又是谁提出来的?难道要问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么?
“是因为,我总算喊出了那个名字吗……属于‘恶魔’的真名。”
盼顾方圆识海,名为神浩的缥缈物质打开了话匣,他确认自己正存在某一空间,这里不是现实,也并非亡灵仙境。
仅仅像一个「黑房子」。
“罗夏,罗……夏,罗——夏!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六年前被我不慎说漏,最后害死她的词语,为什么还能记得。”
两字一出便刺痛心头,神浩木然地抱头痛哭,但诧异的是,他之前分明感觉不到双手,连脑袋也好似没有,此刻却不同。
关于那个名字,他心中实在有太多千言万语,可却没地方发泄,更无处从头说起。
曾隶属镇国守边镇兵团,挥一挥羽扇便闻名八方的掌军策士,他的妹妹,就唤作罗夏。
六年前,被守卫者联盟与安德亚教廷联手赶尽杀绝,从永乐府一直追到科恩·科诺地下城门扉,那只恶魔的名字也是如此。
到现在还说二者没有关系,就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丧心病狂了罢?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直逼自己忘掉的,以为不配再谈及这个名字的,罗夏,罗夏,是我害了你,也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为什么会忘呢……”
想起她化身为恶魔的那一刻,神浩所受的痛苦不是心痛万分,而是心碎刀绞。
怪不得她不让我叫那个名字。
怪不得其他人都不记得她叫什么。
他们是孤儿,即便名字是互相依偎的产物,却也不至于令旁人闻所未闻,这个蹊跷他发现的实在太晚。
就连十亚发行的通缉单也只署有神浩之名,这也意味着她把名字忌讳到何种境界,除了她唯一信任的,没人知道她是谁。
可他却背叛了她。
甚至当着无数白袍的人面,喊出「恶魔的真名」,于是他引来圆环十字的天罚,引来先贤遗像的蔑视,然后,害死了她。
罗夏,是当年肆虐珏天,饕餮破晓,人称「午末之夜爪」的恶魔,她的「真名」。
只是名字而已,是绝对翻不起何等波澜的。哪怕是女帝的名讳,哪怕是守望者的尊称,这些称谓虽然伟大,但绝不邪恶。
可恶魔就不一样了,一旦被人知道真名,它们的下场就只有死。因为拥有名字的恶魔等于戴上了枷锁,很容易被人碾碎。
“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地说出了那个名字的我,等同于亲手伤害了妹妹,把她赤身**地展示在阳光当中。”
潸然泪下无法转圜,神浩已然泣不成声。
他本不相信罗夏是恶魔,不,何止是不信,而是将她彻头彻尾地视作人类,就算她着实拥有地狱血统也无所谓,只要……
“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因为你是我妹妹,血浓于水,不可能只有你是恶魔而我不是。那么,这一定是十亚搞错了。”
当时的自己是这么想的吧?抑或者说,曾经的两人都对彼此完美信任。
神浩断定罗夏不是恶魔,妹妹相信哥哥会一直守护她的真名。
可偏偏两个人都欺骗了对方。
悲剧,从信任关系搭建开始就已注定。
“不去想这个了,别再钻牛角尖了!这本身就是我擅自帮灵兮,以为协助她就能赎罪的错……装什么清高啊,她是魔人!”
因为追忆伤心欲绝,神浩愤愤舍弃了对妹妹的自责,转而咒骂起自己的“移情别恋”。
纵然只是一句口误,可那依旧导致了严重后果,所以神浩认定自己有罪,并把从罪恶中解脱的希望寄托在灵兮夕尔身上。
同样是为了妹妹不惜一切的人。
同样在妹妹身边生死与共,相濡以沫。
倘若能略微帮到她们一点,对罗夏的愧疚多少也能减轻罢?
就是这样,仅仅是出于利用灵兮的考虑,神浩宁肯身负重伤,也要拯救少女于水深火热。
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很英雄的举动,可只有他本人了解,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好胜之心罢了。
“罗夏能认可我的想法吗?不……能让我再次喊出你的名字,就是说这么做有效果?阿瑞斯他,连这点也计算在掌控中?”
脑中回路灵光一现,神浩不由后背发凉地打了个冷战。
四年前他之所以愿意死心塌地地追随阿瑞斯,正是因为他拥有将一切拨弄于指间的「残酷远见」。
当时出现在他房间的尸体,其实是侥幸没被彻底洗脑的正常人,据阿瑞斯所说,她一直潜伏得很好,可却被神浩察觉到。
具体怎么暴露的,绅士没提,神浩也不记得,也许是她身为女性,在和男人相处时会产生不自然吧。
自小就和女性——妹妹,生活在一起的神浩,哪怕思维变成脑无,可**的记忆却不会改变,所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
神浩将错把他误认为是同类的女性杀害,最终导致他的洗脑遭受剧烈动摇,被阿瑞斯旁敲侧听地唤醒。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阿瑞斯是能将数年后,发生之事都预见到的家伙,那我的苏醒,很大程度上有他的推波助澜吧?”
换句话说,神浩会误杀幸存者,其实是绅士叫醒他的必备步骤,想到这里,尚未拥有形体的神浩冷汗直冒。
全是他算计好的。
但这真的可能吗?
祈法教堂的爆炸,外围建筑的坍塌,流浪西林的绝境,以及净化骑士的死灰复燃。
虽然后二者有马后炮的嫌疑,可阿瑞斯全都知道的样子。
不寒而栗,不,这已经是令人发指的大局观了。
而更为可悲的,是神浩根本无法反抗,忤逆阿瑞斯为他设下的每一条选择,祗得迫不得已地向前行进,然后遇到了灵兮。
“不不不,说不定是我想过头了……再怎么厉害,阿瑞斯也不可能预测到数年后罢?再说了,灵兮对我也很信任的样子。”
甩头否定顿悟的一切,神浩感觉自己活像精神病患者,太多假设都是无中生有。
是啊,灵兮和夕尔纵然不谙世事,但对他的信任却纯粹无暇,那个能看见她眼睛的设定也让神浩十分在意,不可能的啦。
“稍微了解过指挥和人际关系的人都明白,‘人’是战场上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背叛,忠诚,这些都是无法预料的嘛……”
更何况,自己还与姐妹俩同生共死,萨迪文也不像认识阿瑞斯的样子,这更加凿定神浩的猜测,自己才不是别人的棋子。
“在酒馆相遇,可以解释成魔人族的成人礼,必定会让她们来这里闹事。至于以后,又是不小心撞见灵兮洗澡什么的……”
嗯,可以说与二人组的全部遭遇都具有极大的突变性,除非阿瑞斯更尤格·索托斯之眼,更别说他可能早就挂了呢?
“呼,看来也是时候醒过来了啊?我果然还是改掉胡思乱想的毛病比较好,萨迪文也死了,接下来就得去女神瑶了……”
这般想到,侍者闭上假想的眼睛,整个人陷入某种填充物的体内,就这么离开了漆黑的房屋。
可是,他的思维遁去后,残留的理性碎片却没有第一时间消散,反而执拗地拾起方才的疑问,道出一针见血的话语:
「那么,既然你说灵兮对你完全信任,你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吗?」
时间倒回酒馆,场景发生变幻,祗听这道声波在屋里回荡扩散,犹如空谷足音般难得婉转,最终演变成少女的柔软语气。
「是这样嘛……可姐你昨天不是才说过。等我们把巨灵杀掉搞个大新闻之后,再用假名把这件事情散播出去,等回到部落里的时候,再拿出能够证明我们干掉巨灵的证据,好让爸爸大吃一惊的吗?为此你还特意改了名字呢,原名叫不灭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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