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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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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假日广场熙熙攘攘,天山咖啡馆临街的玻璃擦得一尘不染。

玻璃窗往上是一间国际知名,临窗的顾客有一边烫头发一边玩手机的,也有往着楼下发呆的,还有剪完头发自拍的。

镜头再往上移,一个巨大的招牌写着“爱华餐厅”,风靡华南省半个世纪的老牌餐厅。

餐厅内,一男一女对坐着,女子笑嘻嘻地给对面的男人倒了一杯菊花茶:“林先生,你总算同意和我吃饭了,我那么可怕吗?”

林森低下头,盯着杯中淡黄色的茶,小菊花瓣在上面漂浮,低声答道:“不,恰好相反。”

“什么?”纪明月耳朵动了动。

林森被她蛊惑得差点忘记赴约的真正目的,语气又瞬间恢复成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的样子,“我以为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周围人来人往,纪明月完全无惧,她弯了弯眼,声音高过上一句:“林先生。”

听到这声呼唤,林森抬起头,眼神落在她粉白的双颊上,却始终不敢与她如水般的眼睛对视。

“这半个月我想了很多,我还是放不下心,我觉得遗憾,其实我们可以相处看看的,我脾气很好的。”纪明月抿了抿双唇,父亲的鼓励言犹在耳,望着对方干净的脸庞,生出了说真话的勇气:“你说不想连累我,但我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通常都是互相搀扶、互相连累的。我真的喜欢你,我一点也不怕连累,真的。”

林森的心像是被丘比特狠狠射了一箭,纪明月的真诚与坚定震撼了他,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纠结。

纪明月也没有要他立刻回答,只是弯着眼望他。

十几秒钟后,林森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要选我?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谁知纪明月笑出了声,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又不是在购物,怎么会有更好的选择。我相信我的直觉,我认定了就不想放手。”

“直觉?这也能靠直觉吗?”林森坚硬的心一点点地变得柔软。

“我直觉很准的,读初中的时候,还做过了不起的事情呢。我走在老街的延伸路段上,发现地下的砖有些不对劲,而且连续几天我都有不好的感觉。大概到了第四天的中午,我去上学,经过那条路,又莫名地心慌起来,我去找马路旁边的店家说明情况,他们不以为意,还让我赶快去上学。我急坏了,就在公用电话亭报警,你猜警察怎么回复。”

林森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们说,你小孩子别搞这些,报警不是闹着玩的。结果我不听他们的,就买了一个小黑板和一支笔,在上面写道:警告!此路不通。请绕道而行!!我在太阳底下,举着牌子站在最外沿的地方。只要有人经过我就大喊‘不要走这边’,就这样站了几个小时,又饿又晒,头晕眼花的。”

“下午五点,那条路地陷了。”林森双眼一热,轻轻说道。

“你也知道?”纪明月瞪大了眼。

“上新闻了。”林森当时刚去美国,每天都关注浮云新闻。但他显然忘记了那个女孩的模样,听她这么一说,遥远的记忆才重叠起来。

“因为我一直守在那里,才没有人掉进去,我还收到了警察的表彰和学校奖励的小红花呢。”纪明月的笑容如头顶水晶灯那般灿烂,把林森的眼睛晃花了,说不出一个字。

“林先生,你应该相信我的,我直觉真的很准,还有一次是我四岁的时候——”

“我相信你。”林森顾不上礼貌,有些迫不及待地轻声打断了她,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你经常后悔吗?”

纪明月一愣,大概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但既然他问,她就选择诚实作答:“这个嘛……当然偶尔会,不经常。”

在她看来,谁不会后悔呢?大概只有圣人吧。

林森乌黑的眼睛紧盯着对面的丘比特女孩,严肃地问:“那你跟我在一起,有一天,后悔了怎么办?”

原来他在意的是自己会后悔,纪明月松了一口气,迅速竖起左手中间的三根指头:“不会,永远不会,我发誓我永不后悔。”

这是一个公共场合,邻桌就在一米远,随时看得到这边的动静。

而纪明月为了让自己放心,居然做出幼稚如孩童般的动作,表情那么认真,那么热忱。

林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他看了一眼周围,轻声呢喃道:“把手放下来。”

纪明月哈哈一笑,举起杯子,伸到半空中,双眼发亮:“那么我们可以进一步接触了吗?林先生。”

不同于对话框里的“林先生”,面对面的一声声“林先生”,叫得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终于认输了。

那就——那就试试吧。

“试试吧”三个字飞进纪明月的耳朵,她开心得像是中了大奖,差点在餐厅大叫起来,但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劲,生怕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林先生给吓跑了。

一顿饭下来,林森对纪明月有了初步的了解,她比想象中更加开朗,甚至有一种被宠坏的任性与固执。但恰恰是这样一种极具生命力的张扬,使她如一头活泼可爱的小鹿,用鹿角硬生生撞开了他封闭的心门。

那么这头小鹿会在他的心里做些什么呢?林森猜不到,尽管他阅人无数。他只知道纪明月从这一刻起,成了那个活生生的、真实的、闯入自己生命的人。

两人并肩走出商场,同时朝天山咖啡馆望去,他们第一次见面坐的位置,现在也坐着一男一女。

男人把手伸向对面的女人,女人笑了笑,紧握住男人的手,郎情妾意。林森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提出送纪明月回青岩老街,但她拒绝了。

“还早,我打车就行了。”她仰起头,眼里满是林森:“林先生,想送我,以后有很多机会。”

“好。”林森并未坚持,他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记下了车牌号:“到家了给我发条微信。”

纪明月钻进出租车后排,关上车门,迫不及待地摇下车窗,生怕对方会转身消失:“林先生,以后发微信不要不回哦!晚安。”

“晚安。”林森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对着启动的出租车挥了挥,一脸温柔地跟她告别。

车子很快驶离了林森的视线范围,他长舒了一口气,快步走回了商场的停车场。上车后,他坐了很久,心咚咚咚地越跳越快,越跳越暖。

原本准备该说的话一句没说,反而被这个女孩牵进了一个温柔的,也许不属于自己的梦。

·

又是一次令人反胃的饭局,差不多每半个月就有一次这样的饭局,每次参加完,林森都要花上几天时间来调整不舒服的心态。

黄昏的斜阳照进了林氏钢铁集团的大楼,林森无心欣赏夕阳,带着阴霾的心情踏上60层的楼梯。

他缓慢地踱着步,穿过观景台,站在了餐厅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慌,以至于电子屏幕上的眼球扫描了好几次才过关。

门无声地打开了,林森抬起眼,几乎做好了挤出笑脸的准备。

餐桌上没人,林森往远处望去,看见林湛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落地窗前,像在欣赏浮云城的风景。

听到开门声,林湛和老人同时转过了身。

林森呼吸一滞,瞳孔急速收缩,嗓子仿佛被一把锁锁住,完全发不出声音,他难以接受眼前这一幕,难以接受眼前这个老人。

直到对方渐渐向自己走来,林森才快速地摇着头,瞪着血红的双眼:“……爸?爸!”

难道爸爸不是在自己去美国上大学的时候,就离世了吗?

林森像是见到一个鬼魂向自己走来,拼命后退着,直到身体撞到了厚重的门,退无可退。

林民国一步一步走向他,嘶哑的嗓音喊了一句:“孩子……森儿,你、你受苦了。”

林森双腿一软,瞬间跪了下来,他盯着离自己一米远的活人,多年来的委屈如洪水一般喷涌而出:“爸,您怎么、这么……对我?”

林民国踉跄地冲过去,蹲在林森面前,双手试图去拥抱痛哭的小儿子:“爸也不想,只是……”

整座餐厅的气氛如坟墓一般令人窒息,林森在父亲怀中瑟瑟发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完全不成调,仿佛一个失救的孩童。

林湛不忍心见到这样的一幕,走过去扶起了两人:“起来说。小森,你别怪爸,他是有苦衷的。”

林森木然地被大哥拉到了红木椅上,依旧全身发抖,他盯着苍老的父亲,不明白这些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三时,他接到了父亲车坠江的消息,立刻从美国赶了回来。

但他没有见到父亲的尸体,父亲就这样“死”了,他们举办了葬礼,林湛挑起了林氏钢铁集团的大梁。

“大哥,你一直知道爸活着?”林森通红的双眼死死定在像没事人一样的林湛脸上,林湛眨了眨眼,算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你不告诉我?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林森一直为自己逃到美国,不在父亲身边,以至于他出了事故,自己也只能几天后才赶到,而感到无比后悔和煎熬。

林民国把手伸了过去,搭在林森肩膀上:“别怪你大哥,是我让他不要说的。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会忍不住去看我,那太危险了。”

“您到底去哪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二年前,我去出差的路上,有人加害我,对我车子的刹车做了手脚。我确实坠江了,但我从车里逃了出来,被一只过路船的船老板救了。后来我就留在了当地,连续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正常。”

“到底是谁要害您?”

林民国与林湛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这些年您为什么不回家?”

“葬礼都办了……”林民国的眼睛闪烁起来:“我看你大哥带着林氏稳定下来,才来找的他。”

“那妈——”

“不知道!”林民国快速摇头,黯然道:“小森,对不起。我有了新的家庭,我已经回不了林家了。”

林森猛然看向父亲,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新的家庭?”

“曾经那个林民国已经死了,现在我有了新的家庭,她很善良,不计回报地为我付出。”望见林森一脸忧伤,他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啜泣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湛儿,森儿。看到你们现在撑起了林氏,我就有面目下去见祖宗了。”

“爸,您别这么说。”林湛紧握着他的手,三个人的手抓在了一起。

过了几分钟,三父子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林民国又提到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森儿,你离婚了?为什么?”

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林森自己都几乎忘了,他低下头,找了一个最普通的理由:“不合适。”

“你大哥说前一段时间,街头2号纪家要结亲,但你拒绝了?”

林森沉默不语。

“纪家我结识过,纪老太跟你妈一样,比较顽固,但是她的一双儿女都还不错,女婿入赘的,性格很好,我相信养出来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林民国再次拉着林森的手掌,放在手心,拍了拍:“森儿,如果对方是个好女孩,要好好珍惜,不要总是这样孤身一人,爸爸心疼。”

以往所有艰难、黑暗时刻的泪水,都没有这一刻的泪水来得汹涌,林森感受到了从小未曾感受的父爱,那个时候的林民国是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森小时候,林民国十分忙碌,几乎不怎么照顾两个儿子,包括节假日也很少带他们出去玩。可以说,林森对林民国的印象只有一个“忙”字,这个字不仅使得父子很难见面,也加剧了母亲的歇斯底里。

而父亲的突然离世,更是将一个偶尔见面的机会,也完全扼杀了。

父子三人吃了一顿完全没有滋味的饭,林森想带林民国回云河左岸住,但被对方婉拒了:“我过来没有跟家里说,我必须赶回去。改天你再来家里找我。”

听到父亲随意地说出“家里”二字,林森心痛不已,他固执地拉着父亲的手臂,不肯放手。

站在有旁的林湛叹了口气,掰开弟弟的手:“小森,听话,你抓疼爸了。这样,周末我带你去找爸。”

恍恍惚惚地回到云河左岸,林森虚脱一般躺在沙发上,陷入了混沌痛苦的回忆。

多年前的那场葬礼由母亲亲自操办,它简单得仿佛是一场假葬礼。

那一天,母亲一滴泪都没有流。她浑身发抖,不像是在伤心,倒像是愤怒。高贵的母亲明知丈夫没死,也不愿意自降身价去找那个负心人,而是将所有怒气发在儿子和儿媳身上。

母亲结婚前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在当时和父亲结婚也算是传为佳话。

可生了孩子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变得歇斯底里,渴望掌控一切,尤其是经常彻夜不归的丈夫。

两个儿子渐渐长大,成了丈夫的代替品,被牢牢地控制在她的身边。林湛作为大哥,替弟弟承受了所有指责和冷漠,结婚了他依旧住在老宅。

林森从小一直很依赖林湛,也听他的话和一个林海城富豪联姻,提出的唯一条件是搬出老宅。

搬出老宅,远离那条街。

深夜,躺在沙发上的林森陷入了循环的回忆与噩梦。直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了,盛夏的阳光穿过阳台门照进了客厅,林森才醒过来。

他浑身酸痛无力,忍着不适把自己收拾干净,开车去了公司。

上午,林森实在是头疼得厉害,吩咐段曙天去买了头疼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林森睡到下午三点才醒,还责怪段曙天不早点叫醒他。

“小林总,我看您身体不舒服,就想让您多睡一会。”

“耽误事,你不是说两点还有会吗?”林森抚着额头,头还是有点疼。

段曙天当然是以林森的身体状况为重,轻声道:“我看会议不是很紧急,就往后排了。”

“下次不许这样。”

“是,小林总。”段曙天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段曙天出去后,林森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信息,是下午两点钟发的:“林先生,午休好了吗?今天天气很好哟!”

林森走到窗前,大片不规则的白色云朵像是镶嵌在天空,十分养眼,打字回复道:“确实很好。”

纪明月速回:“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犹豫了很久,林森才打上一行字:“对不起,晚上有事。”

“没关系,等你有时间再说哈。”

林森放下手机,心里有点自责,自己答应她相处看看,可是却又一次拒绝了她。

他晚上确实有事,他要去父亲住的地方。

父亲的担心也没错,只要林森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会时不时地去看他,这对他们来说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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