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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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林森来到了浮云城郊县,按照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了一栋普通居民楼,沿着贴满广告纸的楼梯,走上了二楼,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斑驳锈迹的铁门只打开了一道缝,一双狭长的杏眼警惕地看向眼前的陌生人:“请问你找谁呀?”
“你好,小妹妹,请问这里是林民国住的地方吗?”
“林民国?”小女孩歪了歪头,低声咕哝了一句:“不对呀!我们这里只有林战森。”
林森听力很好,“林战森”三个字被他的耳朵轻易地捕捉到了,是他和大哥的名字组成的,他快速点头:“对,就是林战森。”
“你是谁呀?爸爸说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里。”
安全意识还挺强。
林森抿了抿唇,眼眶变得通红,父亲不仅有了新的家庭,还有了另外的孩子,他不得不自我介绍:“我叫林森,是——”
“啊!我知道了,妈妈说这几天会来一个大哥哥,原来就是你呀!那你等等噢,我去叫他们出来。”小女孩轻快往里面跑去。
林森杵在门口,几秒钟后听到铁门内传来稚嫩的童声:“爸爸!妈妈!大哥哥来了!在门口!”
很快,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几米外,像知道他会来一样,自然地冲他笑了笑,招呼道:“进来吧,我跟孩子他妈说过了。”
刚踏进门口,一个四十来岁,穿着朴素,长相清秀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是小森吧?快进来,想喝点什么?”
林战森指着茶几:“要不跟我一起喝茶吧。”
林森点了点头:“好。”
他把礼品放在门口的一张柜子下方,环视一圈。
房子不大,两房一厅,墙上贴满了奖状和儿童绘画。布艺沙发靠墙放着,顶端挂满了小公仔,茶几上有一个刻着硕大“静”字的棕黑色茶盘,多余的位置摆着两个透明水果盘,装着水蜜桃和切好的西瓜。
“房子很小,你将就着坐吧。”林战森将林森领到沙发旁,把水壶装满水放在茶盘上,按下烧水键,歪头问:“龙井?”
林森轻吐了一声“好”,他刚坐下来,立刻感觉到不远处射来的强烈视线,侧脸一望,开门的小女孩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也打量起了小女孩,她长得十分清秀,五官标致,眼角微微上扬,竟然有一些像自己。小女孩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咯咯一笑:“大哥哥,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家。”
“是的。”林森点了点头。
孩子妈妈见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小柳,你去写作业,爸爸有事要跟这位哥哥说。”
“好吧,那你们慢慢聊吧。”小女孩天真活泼的声音使林民国的笑意瞬间爬上了眼角,很快孩子妈妈也跟着进了屋,关上了门。
客厅又安静下来,林森看向父亲,头发几乎全白了,可他才六十出头,心里抽疼:“爸,你就住这里?”
林战森把两个黑色茶盏在沸腾的水里烫了烫,随意答道:“是啊,这里很舒服。”
曾经叱咤风云,一呼百应的超级富豪,如今缩在一个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竟然说他住得很舒服。
林森抿了抿唇,又张望了一圈,才点头承认道:“这里确实很温馨。”
比起林宅,这里更适合生活。
“你不是也搬出来了吗,感觉好多了吧?”
林森十分清楚父亲在说什么,他躲避对方关切的眼神:“好多了。”
林战森把茶壶里的茶汤倒进茶盏,再把茶盏放到靠近林森的茶盘上:“森儿,不好的都会过去。你赶紧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孩子,一切会好起来的。”
“生孩子?”林森猛地抬起头,像是不远处有条毒蛇,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林战森对儿子的反应很奇怪,连忙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森端起温热的茶盏,一口喝掉了黄绿色的茶汤,放下茶盏后,他指着墙壁上的画:“爸,她叫什么?”
“什么?”林战森又给他的茶盏里加了一杯热茶。
林森朝房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很可爱。几岁了?”
“噢!这小机灵鬼啊。”林战森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八岁了,小名小柳,大名林炎,大言炎炎的炎。”
“小柳、小柳。”林森喃喃了两声,还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爸,那你现在有收入来源吗?”
“这个你放心,爸爸好歹是做生意出来的,我们——”他指了指房门,代指妻子:“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文具店,生活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嗫嚅了两声,林森鼓起勇气问:“爸,我能经常来看你吗?”
“小森,过来的时候尽量小心点,不要被你妈知道,我担心她知道会受不了,而且……我怕她会对苏笑不利。你知道你妈……”
她叫苏笑。
为了打消父亲的不适,林森保证道:“放心吧,爸。我没住老街,也就只有周六晚上回去吃顿饭,妈……它管不到我那么多。”
在父亲新家吃了一顿家常便饭,使他对家庭有了新的定义,家庭不一定冰冷,是可以很温馨和谐的。
告别父亲,回到家已是深夜,林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躺在床上,晚上他又梦到了小时候。
小林森不小心打翻了妈妈的化妆品,妈妈想打他,被大哥挡住了。母亲怒瞪着双眼,狠狠打了大哥一巴掌。看着儿子脸上的巴掌印,她不仅没有悔意,还把两兄弟锁在房间里,一晚上没东西吃。
在林森的童年里,他多少次想问:“妈妈,既然您不喜欢小孩子,为什么要把我们生出来。”
从他记事起,大哥就帮他抵挡了许多责骂,他在母亲的掌控下强忍着一切,好像永远不会倒下的超人。
正是因为林湛对他的爱护,他基本上无法拒绝大哥的任何要求。
他在美国读了四年材料化学专业,顺利拿到了初级工程师的证书,毕业后留在美国当了一个锈蚀工程师,工作不到一年,林湛就把他叫了回来,说公司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说白了,大哥是要他回来联姻,拯救公司的危机,他明明知道,但他还是回来了。
母亲很高兴,奖励了他一套当时市价三千万的豪宅,就是现在的云河左岸,现在升值到了上亿。
他搬出来后,母亲对他的脸色反而好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一周一次的家庭聚餐,母亲也会偶尔将一盘菜端到他面前:“多吃这个,你喜欢。”
这样一个在日常家庭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举动,都是林森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温情,但这只是偶尔,多数情况下,饭桌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筷子、勺子和杯碟不能触碰发出声音。
所以每一次回林宅吃饭,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次都省去。
这样的家,连他自己都想逃离,凭什么把那个女孩拉进来呢?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一个月来他和纪明月进展缓慢,除了每天在微信上聊几句,一次面也没见过。
林森隔三差五地跑去郊区,甚至周末住在郊区的酒店,仿佛想一次性将和父亲分离的时间弥补回来,却也像想融入那个新家庭的生活。
他十分喜欢小柳,因为小柳长得很像自己,她似乎在替自己完成那个残缺不全的童年。
又是一个周六晚上,林森回到林宅。吃完饭两兄弟站在花园里聊天,林湛抽着烟:“小森,你这样有点打扰他们了。”
“爸这样跟你说的?”林森侧脸看向大哥,林湛摇了摇头:“没有,爸什么都没说,是我这样觉得。”
“你不代表他们!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去?”林森固执地反驳道,心里却害怕大哥拿出证据反驳他的话。
沉默了好几分钟,林湛叹了口气:“小森,替爸考虑一下,你去得太频繁了,他的老婆——”
“你别说了!我不像你这么懦弱!”林森负气一般,背过身去说出了一句尖锐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进入林氏钢铁集团后,他觉得大哥变了,所以他总是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反抗心理,就像反抗母亲一样,反抗大哥。
林湛瞪着他的背影,声音充满怒气:“你说什么?!”
林森并未理会,径直走出花园,开车离开了林宅。但这天以后,林森决定歇一段时间,不去郊区了,也同意了纪明月的饭局之约。
两人坐在一家幽静的西餐厅内,浅黄色的水晶灯下,林森望着对面一袭黑色长裙的纪明月。
一个月未见,纪明月的脸似乎消瘦了一点。
“林先生,我知道你工作忙,没想到这么忙。”纪明月盯着林森的脸,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揶揄,实则是想念得不得了。
林森抱歉地笑了笑,语气变得柔和:“上个月确实忙,现在好多了。”
“那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纪明月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
“你真的……那么想跟我见面吗?”问出口后,林森就后悔了,这绝对不是一个绅士和礼貌的问题。
纪明月毫不在意,扬起嘴角坦诚道:“是呀!”
林森仿佛怕辜负那对热情洋溢的双眼,只好低下头,手指捏着水晶杯底,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做最后一次挣扎:“我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
纪明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恰好相反,我觉得林先生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人。”
林森僵硬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了一下,惊讶地看向对面。
“林先生,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纪明月目光如铁一般坚定。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林森不解地看着她,她应该知道自己离过婚,而且是结婚三个月就离了。
“绝对不是错觉,都跟你说了我的直觉很准的。”
林森一言不发。
纪明月放下酒杯,淡粉色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逐字逐字地敲击着林森的灵魂:“我想要找的,就是像林先生这样的人。”
林森怔住了,脸上的表情无比严肃和认真:“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
这是林森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纪明月再次举起了三根手指,竖在耳旁,坚定道:“不后悔,我发誓。”
玻璃窗外的走廊上,一个弹吉他的少年正深情地弹唱一位客户点的情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室内用餐的人的耳朵。若不是音乐表演只被允许在室外,林森真的很想为眼前的人点一首歌,歌名叫做《我愿意》。
下一个周末,林家和纪家双方再次见面,家长们只花了一个小时,便敲定了林森和纪明月结婚的相关事宜。他们定好,八月初八领证,八月初九举行婚礼,婚后搬去云河左岸,每周六晚回林宅吃饭。
“臭小子,比我进展还快,我当初从前到尾都搞了半年时间。”露台前,林湛笑着拍了拍林森的肩膀,好似完全忘记几天前两人的争吵。
“我和你不一样。”林森靠在露台的围栏上,盯着林湛的眼睛,说出这样一句话。
林湛先是愣了几秒钟,随后嘀咕道:“都一样,还不都是联姻……”
“我和你不一样。”林森盯着林湛,重复了一遍。
“好吧,不一样不一样。你呀,幼稚!”林湛宠溺地笑了一下,又看向花园:“其实明月看起来真不错,活泼开朗,大方得体。”
林森的目光随着大哥的话也转向了花园,纪明月正和大嫂郝碧云坐在一张木椅上说悄悄话。她好像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相处好。
不过,郝碧云也是一个娴静温柔的人,她以前是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了林家后,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得很好。可以说,她是这座老宅唯一一抹生气,当然是在老太太视线范围之外。
但纪明月和她还是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从双方见面敲定婚礼细节到领证,中间这段时间林森和纪明月没有频繁见面,因为林森实在是太忙了,公司最近被抽查到税务稽查,需要先针对所有税种开展自查,林湛哪怕想放林森的假,林森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岗位。
于是,两兄弟忙得昏头转向,把结婚的事情都交给了家里其他人操办。郝碧云主动承担起这个责任,忙得不亦乐乎,好像是忙自己的婚礼一样,每天频繁地前往纪宅,和纪明月沟通婚礼细节。
这两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可以说比这对新婚夫妻的感情还要熟络。
临近婚礼,林森还在忙,具体忙到什么程度呢?
结婚照花了一上午简单照了两组,一组婚纱照,一组古装照。领证当天,林森差点错过了预约时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刚临时有个事,耽误了一会。”民政局门口,林森将车钥匙放进口袋,对纪明月道着歉。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先去拍照吧。”纪明月身穿一条白色蕾丝礼裙,抬手看了眼手表,四点半。
两人先走到拍照区,排了一会队便到了他们。
“来,靠近一些,笑一个!男方,来给点笑容。可以灿烂一些,像我们新娘子一样。对!好!不要眨眼睛!可以了。”摄影师看着男方脸上僵硬的表情,皱了皱眉。
怎么娶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还不知道怎么笑呢。
拿到相片后,他们去了登记处,双双坐在一张长椅上。
“你们是自愿结为夫妻吗?”
“当然。”纪明月快速答道。
林森慢了半拍回答,使得工作人员犹疑了一下,直到林森又重复了一遍:“自愿的。”她才拿出一张粉色薄纸,推到他们面前:“男方先念。”
我与纪明月谨自今日起成为合法夫妻,愿共同生活、共同成长、互相扶持、尊重,且无论任何困难都将共同度过,所有忧伤共同承担,所有快乐一同分享,直至此生。
林森一字一字,语气平缓地念完这段誓言,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段文字像是一幅缓慢摊开的古画,画着他们未来的生活场景。
纪明月念誓词的时候,面带笑意,骄傲得像在念自己的得奖作文。
工作人员拿起金色铜章,“啪啪!”利落地在两个红本上盖了下去。
纪明月接过两张结婚证,交叠着捏在手心拍了个照,兴高采烈地发了个朋友圈。林森垂头,眼睛瞟到她手机上的字:幸福地脱单啦!
底下瞬间如潮涌般的点赞和评论,微信对话框也弹出了很多红点,最惹眼的是一个语音连环call。
纪明月一挂断,对方立刻打电话过来。她眉头一皱,直接把手机关了,仰头笑道:“林先生,我们去庆祝一下好不好?”
林森一脸温柔地答应:“好,不要太晚,明天会比较累。”
他们今天吃烛光晚餐,真正意义上的烛光晚餐,这家餐厅除了厨房,没有任何的电光源,只有摇曳的烛光,把两人的脸都称得特别好看。
两人身份全然不同于上次的西餐,尤其是纪明月的心愿终于达成,心情特别好:“林先生,干一杯吧!祝我们领证愉快!”
“好。”林森举起杯子,靠近她的手,水晶杯轻轻一碰,清澈的叮咛声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次碰杯都要动听。
“林先生,我们现在可是合法夫妻了,持证上岗。”纪明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随后把香槟一饮而尽。
林森凝视着对面的人,感觉自己有些醉了,他从没幻想过这样的画面。此时,那本红色小本就在他的西服口袋里,他把手一贴近,就会感到它滚烫灼热的温度。
整个晚上林森说话不多,大部分是纪明月在说,但两人并没有感觉不适或者尴尬,只是一想到第二天的婚礼,纪明月就会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捂着心口向对方救助:“林先生,我有点紧张,明天……”
“没关系,一切听香花阿姨的。”林森盯着她的粉色双颊,叮嘱道:“喝酒抿一口就行了。”
纪明月嘟了嘟唇:“可是,我还是担心会被人灌酒。”
事实上,她已经请了最好的闺蜜宋清风做伴娘,那个伶牙俐齿、千杯不倒的清风小姐一定会替她挡开至少三分之二的酒。
林森并不知道婚礼细节,他放下酒杯,望着对方轻吐了一句:“放心吧,有我在。”他心想,这才是纪明月想听的答案。
果然,下一秒,纪明月就绽放了笑脸:“有林先生在,我就一点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