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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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办公室里,有一簇火光忽明忽灭,一道孑然的身影在落地窗前徘徊,他的记忆陷入了六年前。
他从美国归来是2013年,是被大哥林湛召回来接手总经理职务的,任职半个月后的某一天,他被董事长秘书通知到60层吃饭。
林森这才知道顶楼还设了餐厅,二楼是有员工食堂的。但一家大公司设高级餐厅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餐厅除了他们兄弟和董事长室刚成立不久的公关部的经理金玉,其他人都不能进去,包括厨师。
吃到一半,林森有些喝多了,去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了走廊深处有一间房间传来微弱赤道灯光。如果有时光机,他一定要告诉自己不要有强烈的好奇心。
他逐步靠近微弱的光源,发现那是一扇门。当他推开门时,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整个房间呈长方形,有近百平米,若干个墙壁上的赤/裸的人体壁灯正散发出一层层粉色光晕。
两张彩色珠帘把房间隔成了三个区域,第一间天花板挂满了彩色丝带,下面是一张巨大的红色圆形水床,第二间天花板和两面墙都是镜子,镜子里出现了扭曲的人影。
他僵硬地杵在门口,昏暗的光使他看不清楚第三间到底是什么样,但他看到了墙面上闪着的银色光芒。
“怎么不进去?”
林森听到身后的声音,慌忙回过头,脸憋得通红。
穿着衬衣套裙的金玉淡定地越过他走进房间,她站在彩带下方,点燃了一支烟:“要进来吗?”
林森慌张地摇着头,惊慌失措地跑回了餐厅,坐回座位。
林湛古怪地瞟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依旧不动声色,转脸陪着刚上任的税务局副局长热聊。
林森僵硬地坐在林湛旁边,林湛让他敬酒,他便敬酒,其他时间他都是一脸木然,脑海里时刻涌现出那个神秘房间的景象。
很快,金玉穿着一条低胸紧身长裙回到了餐厅,林森和她对视了一眼,便慌张地垂下了头。
只见她站起身,脸上挂着再不可能更夸张与暧昧的笑容,走到副局长面前,低下身子娇嗔道:“再多喝一杯嘛,怎么这么客气呢,是不是怕回家不好交代呀?”
副局长肥得像头猪,笑容猥琐,一笑起来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嘿嘿嘿,不能再喝了,不然真的要醉了,我还要跟林总谈事情呢。”
“哟!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如就现在谈好,等会哪有时间呐,您说是不是?”金玉调戏完副局长,快速瞄了一眼对面的林森。
林森收到这奇怪的一瞥,终于明白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手撑在桌上,手掌捂着嘴,几乎要吐出来了。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走出公司的,整个人浑浑噩噩了好几天。
过了好几天,林森心情好了点,故意加班到很晚,趁着林湛离开后,去了一趟公关部。
公关部刚成立,成员并不多,这个点也基本上都离开了,林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推开了门,走到深处,他看到了经理室。
房间里,金玉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靠在办公椅上抽烟,一双大眼在烟雾里显得模糊不清。
林森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他又往名牌上看了一眼,是金玉没错。
金玉察觉到有人,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到来人后,也没起身,直接问:“小林总,找我吗?”
林森往前走了一步,恳切道:“你可以辞职的,我来批,我用我的权限给你批。”
“辞职?”金玉吐了一口烟圈,古怪地笑了一声:“我好像没说过我要辞职吧?”
林森又上前几步,直接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前:“你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赚钱吗?”
“是不是他威胁你?!我帮你去找他!”林森愤恨地握紧拳头,要是林湛在场,他说不定真的会不顾及兄弟情谊,一拳打过去。
金玉夹着烟的手挥了挥,雾气飘散开来,吐出的话让林森不敢置信。
“我自愿的。”
“自愿的?不可能!怎么可能?!”林森摇着头,缓缓后退。
金玉看向林森,又吐了一个眼圈,白色烟雾使她的眼神看起来扑朔迷离,声音冰凉:“为什么不可能,谁会嫌钱多啊?”
“你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金玉的眼眸蓦地湿润:“你不懂,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回去吧。”她对林森挥了挥手,将座椅一转,背对着他。
被对方下了逐客令,林森颓丧地走出了她的办公室。这个晚上林森没有回家,他在酒吧待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林森直接冲到楼上的办公室,凶狠地质问:“大哥,你为什么要让金玉做那些事情?”
林湛像是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扬声道:“怎么了?这是什么问题?”
“楼上那个房间,那些人……”林森忽然说不下去了,细长的眼睛瞪得浑圆:“你不觉得恶心吗”
“小森,你过来。坐这。”林湛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林森带着怒气走过去,坐了下来。林湛舒服地往后一靠,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小森,你刚到公司,不明白钢铁市场的残酷。从建国开始,我们国家就一直在追求钢铁产量,直到我们稳居世界第一。但现在钢铁产能过剩,政府又开始限制产能新增,并淘汰落后产能。你也知道,地球环境堪忧,什么行业、产业都开始搞生态化和可持续发展。”
“那又怎么样?”林森不知道这个和楼上餐厅的恶心事有什么关系。
林湛没有望他,自顾自地说道:“大哥也才接手公司没几年,现在面临转型这道大关,确实很苦恼,毕竟在技术方面我们一直落后于人。所以,我在董事长室设立公关部,接触各个部门的官员,目的就是为了打通各个环节,更好、更快地转型,变成华南省头部钢铁企业。”
林湛指了指楼下:“你知道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吗?小森,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这是潜规则,是社会不可缺少的潜规则。”
“就算要转型也有一个过程,再说你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接触官员?你这是违法犯罪!难道爸以前也是这么教你做生意的?”
“我们和爸那个时代不同了。”林湛转头,一脸凛然地提醒道:“小森,你记住。我们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们吃顿饭聊一聊而已,你呀!太年轻,以后就会明白我的做法。”
林森觉得林湛的说辞简直不可思议,他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这种饭局以后不要叫我参加!”
“不,恰恰相反,以后每一次你都必须参与。我准备让你接手业务部,很快会习惯的,小森。”
林森瞪大了眼睛,公司有生产、销售和研发部门,而他是做研究的,根本不懂怎么做业务。
但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到替自己伸冤,而是替另一个被逼迫的女孩伸冤:“可是,金玉她不想做这个。”
“这是她跟你说的?”林湛侧脸看着他,笑了笑:“她不会这么跟你说的,她是不是跟你说是自愿的?”
林森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林湛:“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说得对,她确实是自愿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许诺过她任何,除了钱。”林湛摇了摇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你们……你有家庭,有孩子。小波小澜都5岁了,你怎么能这样?”林森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林湛。
林湛睁开眼睛,站起身拍了拍林森的肩膀,安抚道:“好了,小森,你别急,我没怎么样啊,大哥没做对不起大嫂的事情,你信我。而且楼上的饭局,也并不是时常嘛,主要是那些当官的都喜欢隐秘,我们在这里设宴再隐秘不过,别想太多。”
从小对大哥十分依赖,而过于年轻的林森,只好听了大哥的一面之词,隐藏住心中的不快,陪着他时不时地出席这类饭局,直到现在。
林森吸了一口烟,眼睛泛酸,他低下了头吐了一口烟圈,自己到底是怎么忍耐这么长时间的?
这几年来,他不知道金玉到底有没有使用过那个房间,也不知道那个房间是不是还跟他见到的一样。
他只知道林湛每年都会花巨资装修六十层,可以说他在这上面的用心简直做到了极致,而他口中的“绿色转型规划”却一直不尽人意。
盯着窗外一栋栋高耸云端的闪亮灯光,林森做出了一个决定,虽然这个决定令他有一点心痛。
纪明月接到通知时,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七天,她忽然有种爱情头七的感觉。
香花打来电话说林家不同意这桩婚事,纪老太听到这个噩耗后,双眼无神,精神颓废,非要香花去问个究竟,到底是对什么不满意,明明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双方谈得很好。
香花回复,林森对小月没感觉。
纪明月坐在窗口发呆,谈不上多撕心裂肺,只是想不通,林森虽然冷淡,但她坚信他对自己是有感觉的。
想了很久,纪明月决定约他出来谈,就算是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几天过去了,对方一直说忙,微信也时常不回。纪明月翻着他们的聊天记录,林森的最后一条回复像一跟细绳紧紧拴住了她的心。
对话框内有三个字:对不起。
纪明月几乎能想像这三个字,是怎么样从林森清冷的唇间吐出来的。
对不起。
如果他回复的是“我不喜欢你”,那纪明月也许认了,可他回复的是“对不起”。纪明月心里浮出了酸酸、淡淡的心疼。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
六月的第一个周六,一个月亮无光的夜晚,两人在青岩老街路口的转角撞上了。林森急色匆匆,对于差点撞上人,只是心不在焉地道着歉。
“是你!”纪明月眼里闪过一阵惊喜,前二十几年都没碰上,这一回居然就撞上了。
月色未明,灯光昏暗,林森漆黑的眸子透着一股诡异的光,像是从沉睡中醒来的雄狮,危险至极。
那不是平时的林森。
林森看清楚人后,点了点头,并未多做回应,便要转身离开。
“林先生。”纪明月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喊道。
林森顿住了脚步,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使他忽然有心思关注起其他事情。以往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心情最低落的,连酒吧轰隆作响的音乐都无法震醒他颓丧的心情。
但是这一声“林先生”,不知为什么打动了他,他顿住了脚步,又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林森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什么为什么。
他回过头,对方眼里的光像是月亮闪现的光芒,明亮而温暖,他被吸引了,几乎要陷进那道光里。
“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试着和我相处?”
林森的心陡然极速上升,像一个徒手攀岩的圣徒在冰凉的雪山发现了完全隐没在茫茫白雪中,那一抹鲜艳独特的颜色。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可对方仍然固执地问为什么。
林森低下头,手指卷曲,像是隐忍什么。几秒钟后,他又伸长手指,冰冷地回应:“因为不想连累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匆匆离开了,他怕再多说一句,自己就心软了。
纪明月杵在原地,林森说不想连累自己,听到这句话,她既开心又难过,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一样,委屈得想要大哭一顿。
可是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想连累自己?纪明月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说不定只是一个借口。她擦干眼泪,失落地回到了纪宅。
秦道心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一眼瞥见了眼眶通红的纪明月,立刻站起身走过去:“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眼睛红红的?”
“爸,到底怎么可以获得别人的喜欢?”
“这话说的,还有人不喜欢我的乖女儿?”秦道心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谁这么不知趣?”
“就是林森。”纪明月手指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向父亲。
关于林森的话题,两父女不知道讨论过多少次,她委屈地扑到父亲怀里:“我喜欢他,我觉得他也喜欢我,可他总是那么冷淡……”
“噢?林氏的林森?你们还有联系?不是推了这门婚事吗?”
“可是,我忘不了他……”纪明月揉着眼睛,越说越委屈:“我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
秦道心笑出了声,他一直忙忙碌碌,却无所为,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和女儿聊天,他看见女儿这么喜欢一个人,却只敢委屈地在自己怀里诉苦,就觉得好笑又心疼。
“这么喜欢的话,就去追好了。”
“追?怎么追?”纪明月从父亲怀里爬起来,满眼新奇,如同小时候爸爸给他出主意哄外婆开心一样。
秦道心歪了歪头,假装思考:“如果是我,我会先约他见面,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有约,可是他拒绝了我。”
“所以,就要看你多喜欢了,如果很喜欢,就多约几次。”看见女儿不解的神情,又劝道:“感情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喜欢就去追,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纪明月一下子缓了过来,她决定继续去追,想通了这件事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活泼,和父亲开起了玩笑:“爸爸,难道当初你也是这样追的妈妈吗?”
秦道心四处张望,空旷的客厅没有其他人影,他才附在女儿耳边悄声嘀咕:“是你妈妈追的我,嘘!别被你妈妈听到。”
“哇!真看不出来呢!”
父女俩坐在沙发上,聊起了纪如秋如何不顾家长反对,勇敢追逐爱情的故事。青岩老街出生的女孩即使不和老街内的豪门联姻,也会嫁给豪门贵胄,所以纪如秋想跟家庭条件一般的男人结婚是不被允许和祝福的,甚至被这条街的其他人笑话的。
但事实上这些邻居们并没有那么不可理喻,他们大部分人尊重爱情,祝福两情相悦的情侣。
秦道心往沙发上一靠,感叹道:“小月,你妈妈看起来温婉,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她为了我和父母抗争了三年,什么苦都吃了。所以当你外公外婆提出让我入赘,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然后呢?”纪明月听得入神。
“然后我就和你妈妈结婚了,我没有改姓,但你生下来就随妈妈姓,我倒是无所谓,你和谁姓都是我们的小宝贝。”秦道心摸了摸纪明月的头,满足感溢出了眼眶:“你爷爷奶奶去得早,我到了纪家后也算是体会到了父母的温情,所以,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听了一个晚上,纪明月从父母的故事里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真的喜欢,勇敢去追就好了。
半个多月后,林森再次收到纪明月的微信,这也是自从青岩老街偶遇后,她第三次邀约见面了。
他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觉得自己太没绅士风度了,三番四次拒绝和冷落一个这么真诚的女孩。
“林先生,周末有时间吃饭吗?我有话跟你说噢!”
“林先生,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华南菜,你不想知道吗?”
“林先生……”
看着她一口一个“林先生、林先生”,林森的心像是被划了一个小口子,痛觉明显,但又不知道药在哪里,要怎么修复这道伤口。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赴约,同时想好了一番说辞,既不伤害她,也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