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掠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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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瑛把所有秋梨膏搬出来摆在餐桌上,一罐罐杏黄色的粘稠物,此时即是她的清白所在。
周江站在桌子旁,他能感受到对面的女人的紧张和害怕。绿萝的叶子被她揉碎了好几片,周江几次劝她坐下,她都不肯。周江打量着她,这是一个蛮有风韵的女人,凤眼薄唇,年轻时应该有不少人追求吧,但看起来不像手机心肠狠毒的人。
正想着,郁城陪着医生下楼来了。医生背着药箱边走边交代,看郁城的神色,华敏之应该没什么大事。周江松了一口气,这大晚上的跑来跑去,可把他累坏了。
“太太没事吧?”
医生是个头发浓密的中年人,他看了郁城一眼,得到同意后对张瑛说:“没事,可能是吃了一些不该吃的药物,身体有了应激反应,打了一针,休息一晚上,大概明天晚上就能起床了。”
“什么药?”张瑛担忧地问。
“答案可能在这里面。”医生伸手拿起一瓶秋梨膏,对着郁城说。
“郁先生,这是我亲手做的,我自己吃的,还有明公,也一样吃的,都没有问题!我没有要害人,我怎么会去害太太呢!”她越急于辩解,郁城越反感。将医生送到门口,给了周江一个眼神,他便上楼了。
“你别急,没说你害人!不过呢,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就先不要出门,有什么事来找我,等鉴定结果出来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没干那样的坏事啊,怎么会……”张瑛看着郁城上楼前厌恶的眼神,心想这下真是糟糕了,这哪儿来的什么药啊?怎么就稀里糊涂害人了呢?万一郁城要查她,牵扯出其它事来那可不得了!越想越惊慌,脑子被什么堵住了空白一片。忽然,她恍然大悟,冲进厨房又拿了一个杯子,用热水冲泡了浓浓的一大杯秋梨膏。
周江连忙挡住她,“你疯啦,这东西有问题!”
“小伙子,我心里有数!你别拦我,再怎么样也死不了人!”她把周江的手推开,吹着热气把水一口一口喝下去。
两双眼睛盯着空杯子,五分钟十分钟,半个钟头过去了,张瑛没有任何异样。辛巴瞪着圆眼睛趴在狗窝里不出声,分针滴滴答答又转了十圈,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张瑛不甘心,直接用勺子又舀了一大勺往嘴里塞。嘴里甜的发齁,粘稠的膏搅粘在上颚,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顺着喉咙往下流,像有条甜味的小蛇往下滑。她心里又发虚又委屈,想起华敏之送给她的膏药,既懊悔又担忧,湿了眼角。
眼看张瑛还要继续往嘴里灌那东西,周江觉得既尴尬又无奈。
“清者自清,您别这样对自己。”他忍不住也把桌上剩余的秋梨膏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东西和他老妈做的罐头差不多,张瑛做得还挺仔细,管子上贴了标签,写着日期和序号。这里面能有什么药?安眠药?那她放安眠药又要干什么?
周江觉得郁城似乎有点太大惊小怪了。他好像很关心那个女人。
楼上,华敏之已经安稳地睡去。医生给她抽了血,叫郁城随时观察她的状况。那时候她甚至还有两分清醒,说得出的自己身体没有任何疼痛,只是困、昏、累,瘫软,心跳有点快。
类似于吸毒后迷幻的症状,又像精神病发作后的疲乏无力。
“吸毒?精神病?”
“不不不,郁先生您别急,只是类似。我只是猜测太太可能服用了控制器此类病症的药物,具体的原因我们还得等验血报告出来再看。”
遵医嘱守在她身旁,轻轻掀开被角将她的手放进去。回味起和她的肌肤之亲,一次愉悦的莽撞,一次奇怪的慌张,他忍不住想再碰她。情不自禁抬手去摸她的脸,却生生停在半空,他忽然十分后悔。
不该签那份合同的,不该假结婚,不该和她回潜园,不该的事有很多很多……可是如果这些不该做的事他都没有去做,那又怎么去遇见她呢?一南一北,一男一女,一里一外,他们会是永远的陌生人。一阵恐惧从心底升起,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可才过了几秒,又回头贪婪地盯着她看。她像天上的神女,专来考验他这样被私欲和尘念缠身的凡人。
这是为什么?华敏之就在身边,可为什么他此时此刻是那么地想她?这种思念越来越强烈,似乎要从他的心口溢出来,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要去恋一个人的气息。郁城想起父亲在世时养过一盆捕蝇草,血红色的假叶,柔软的刺毛,飞扬跋扈的昆虫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过去,被蜜汁黏住翅膀和足部,越挣扎越牢固。血盆大口缓缓闭合,享受美味的午餐。
他尽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往往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有些恍惚。闷闷不乐地下楼,两个保镖在门口轮流站岗,他交代了两句,又让周江回去,顺手收拾华敏之的书和手机上楼,在床边打了个地铺。医生说晚上得有人看着,怕还有什么不良反应,他亦心怀隐优。
被子铺到一半,华敏之的手机响了,原来是闹钟。
奇怪的时间点。
郁城调了静音看备注——“陆师恒”,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又是他!他就那么重要?
郁城气愤地把手机扔到垫子上,看了眼床上的人,走过去重新坐在她身边。怀着怒气,毫不犹豫地,他一只手撑着床,俯身向她脸上吻去。又软又暖,清谈的体香让他恋恋不舍,抬头与她面对面,手掌抚上她的脸庞。白瓷般的肌肤泛着浅浅红晕,右边眉毛上有一小点棕色的痣,像一滴水落到平静的湖面上,平添几分俏皮。
如果她是醒着的会不会更好?
从发丝到眉毛,从睫毛到嘴唇,郁城把她的脸上的每一处都温柔地细细看一遍,这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森林里娇艳的玫瑰,是蛊惑人心的魔咒,也是救焚拯溺的妙药。女人轻微的呼吸悄悄扫过他鼻尖,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体内升腾,炽热、烦躁、迷乱、虚无。
喉结滚动,收紧拳头,熔岩在心脏迸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迷途知返,收手收手!可身体就是不愿意离开。思想和躯体似乎分离了,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戏,必须离开,马上离开!可从头到脚,纹丝不动。或许,病了的是他自己,他是吃了什么药变得这样神志不清?忍不住又在她脸上留下一个长吻,他用拇指抹过她的嘴唇,怅然若失。
我根本就不了解她。他这样安慰自己。
如果不是非得熬夜,他是一个习惯早睡的人。今天工作无事,又是周六,他特地排出一个下午和晚上陪她去拿旗袍,在家休息。可现在他失眠了。一定是沙发硌得慌,郁城翻了个身,烦躁地爬起来,床头灯开着,映照出她薄薄的肩膀。华敏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一只手枕着脑袋,露出一段白藕般的手臂。
郁城过去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也很均匀。他不禁笑了,又不是发烧感冒,摸额头有什么用。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这一夜好漫长啊。
这一晚睡得很沉,华敏之迷迷糊糊依稀记得昨晚的事。犯困,迷糊,栽倒,郁城,医生……眼前的布置不是她的房间,猛地清醒!
这是在“新房“里,她还穿着昨晚的衣裳。爬起来头重脚轻还有些不适,在床尾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床边的单人沙发椅上坐着一个人,把脚翘在软凳上,环着臂低着头,睡着了。
她跪坐在床上看着郁城,想起昨晚的梦。
暗绿的丛林里她迷失了方向,在黑夜中枯枝扭曲,繁星纷纷坠落,无数彩色的小人围着金色的篝火在舞蹈。雷火从天而降,炸裂出绚丽耀眼的烟花,从石缝里钻出一条白色的鲟鱼攻击她,在嶙峋的山崖上她勇敢地一跃而下,滚过丰收地田野,来到怪石林立的海滩,一只杜鹃踏风而来,一头撞在墓碑上,桃红色的血像葡萄酒一样涩甜。她脱下衣服去擦拭,一头黑豹猛地从背后突袭,湿润冰凉的鼻子蹭过她的脖子,荧绿的眼睛,坚硬的胡须,尖锐的牙齿,平滑漆黑的毛皮,长尾如皮鞭高高扬在半空。
她跪坐在地上,扭头反手楼住豹头,揪住他的圆耳朵,不动声色地磨牙。潮水退去,无数窒息的飞鱼在泥滩上甩尾乱蹿,云是苍白苍白的,太阳是血红血红的。
然后,像插头突然被拔掉,断电了,她醒了。
“你醒了。”
“嗯。你……”出于本能反应,她朝后挪了挪。
“昨晚的事还记得?”
“记得一些。”
郁城把腿放下来,有些发麻。“有没有梦到什么奇怪的或者可怕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张瑛给你喝的水里有大量的安眠药和镇静剂。正常人吃了这个会先犯困,然后产生幻觉,严重的会心悸甚至休克。”
郁城把三份检测报告递给她,”你家里人有什么精神病史吗?“
精神病史?华敏之不解地看着检验单。第一份是她的验血报告,第二份是编号为4的样品检测,苯二氮卓类药物严重超标,还有少量的盐酸吗啡,第三份则是编号为6的普通食物检测报告,一切正常。
她仔细对比了第二第三两份检测报告,“没有。”事情朝着愈发迷惑的方向发展。
“根据张瑛的说法,这些秋梨膏本来是给你大爷爷的,她来天河的时候带了一部分过来。”
“你的意思是大爷爷可能在服用某些精神药物?可是为什么同样的食物会有两种检测结果?还有张阿姨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面加了其他东西呢?”
“她否认了。她的解释是编号1到4号的罐子是专门给你大爷爷做的,5到11号的罐子是留给她自己和朋友的。她说她拿错了。”
“拿不拿错什么的是次要,确定大爷爷喝过这东西吗?”
“确定。”
“剂量严重超标?”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的某些疾病已经严重到需要靠在日常食物中添加药物来控制。或者说,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病。”
“可是老年人不都或多或少会有些精神上的问题吗?失眠多梦、多虑多疑,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没必要大惊小怪。只不过是我误喝了而已。”她把报告还给郁城,不去多想。
郁城不喜欢她这种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态度。她往往像一朵白莲花,理所当然地受着层层荷叶的庇护,任凭外界风吹雨打电闪雷鸣,只会自顾自地高洁孤傲,急于欣赏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莲瓣。她以为是自己的宽容和谅解拯救了整片池塘的安宁,殊不知有多少残荷被暴雨击打、折腰,才换回她所处的一方小小天地。
他讨厌白莲,他会把莲花掐下。
“无论是京都还是梁州,都不会允许一个患有重度精神疾病的老人插手政治和经济事务吧。”
“你想干什么?“
郁城摊开检测报告,取出异常的那一份压在第一张,“你不觉得这一个好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