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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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啦啦,火车的惯性把人往前一推,孩子和高一良都被惊醒了。孩子嘤了几声就止住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母亲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天色发白,周围人的睡姿各式各样,鼾声四起。母亲终于被孩子闹醒了,她双手紧紧箍着孩子,脑袋比先前垂的更低,眼睛眯成一条缝,时不时动动眼皮瞥一眼孩子。隔着一张桌子,高一良便逗着那孩子玩儿,他用手掩住脸,忽地移开、遮上,和孩子玩躲猫猫的游戏,孩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那母亲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玩了一会儿,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孩子却兴致大发,他一停下来,孩子便哇哇大哭。母亲一下子清醒了,连忙去哄孩子,旁边的旅客向他们投来了不满的目光。高一良急忙又用手掩面去逗孩子,可是已经没用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妇人用脚勾出脚下的行李包,倒了点儿水在奶瓶里喂孩子喝下。他看了眼那个破破烂烂的大红色地包,里面胡乱塞了些尿不湿和衣服。他想,这对母女可能是去找外地打工的丈夫的。梁州那边有好多这样分隔两地的家庭。但往往天涯两别时还能和睦相处,一旦团聚了,反而是矛盾的激发点。
还有一站就到梁州。他随手把刚才正在看的那本书扔进了行李包里,落在一堆尿不湿旁边。那是王阳明先生的著作——《传习录》。
火车又开动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无论是高一良还是华明鹤,他们在潜园再次见到昔日的老师和学生,都深深地感觉到对方的变化。他们都变胖了。高一良从一个清瘦的书生变成了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壮了,沉了,重了,他从青年走向中年;华明鹤从一位清癯的医者变成了一族之长,虚,浮了,肿了,他从中年步入老年。
“谁放他进来的!把他赶出去!”华明鹤怒斥道。因为陆有德私自挪用嘉禾公款,学校运转不周,被上级通报批评,导致他在祠堂又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好啊,你高一良刚好撞枪口上来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两个年轻的守门人是他上个月亲手写介绍信送去梁州文物局工作的;老阿嬷去岁下世,胡月仙去医院了,连那个捡回来的哑巴也去给刘寡妇帮忙刷墙了。眼下只有高一良人,战战兢兢站在花厅里,抖如筛糠。
真是见了鬼了!
四年不见,他依旧风华正茂。听宇峰说了,仕途还算顺利,年初得了儿子,人生前景一片光明。他以为这个懦弱无能的学生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可现在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确实活得很好,可他的两个孩子却俱眼前人死去,一个比一个死的凄惨,死得不堪!他感到一阵欣慰又感到一阵悲痛!这是他最喜爱的学生,也是他最该恨的人!可如果究其根由,害死怡青和怡棠的人不正是自己吗?高一良是把钢刀,而华明鹤正是拿起这把钢刀的真凶!
恨啊悔啊痛啊恼啊!五脏六腑一会儿被烈火炙烤着一会儿被寒冰利刃刮刺着,他不得不扶着墙坐在门槛上。高一良跑过来扶住他,嗓子里堪堪能发出两个浑浊的音:“老师!”
“列车前方到站,梁州南站。”
车站很新,两年前刚刚翻修过。广场上石碑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大字是华明龙苍劲的笔触。多数人都挤在公交站和东出口,那是去市区的方向。
西边人很少,路也窄。这是去望里镇的方向。出租车极少,他等了一会儿,终于拦下一辆,刚开车门,就被一个胖男人截住了。
“师傅,能不能让我们先呐?我们有急事儿。”
“你问他,他同意我就没问题。”司机说。
“叔,我们有急事儿,让一下呗。”听口音是京都人。
是同一节车厢的男女。他毫不犹豫地了,自己也不急,他得缓缓。女的回头和他说了声谢谢,他听到了那个男人叫她倩倩。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倩倩,多么美好的名字啊。
嘉禾的一切终于完全步入正轨。忙啊,以前一天能处理完的校务现在要费上两三天。华明鹤总是感到口干舌燥,可水一喝多就得频繁上卫生间,一停笔,再回时,他就得给自己的脑袋再上点润滑油,慢慢地慢慢地才能继续转动起来,活泛起来。这么来来回回,时间就都花在半道和启动上了。
华明鹤又去上了趟厕所。
滴滴答答……
郁城不错,资金和人力落实得很到位,他是个守信的商人。除了在护台宫的那场小小风波,没再惹出什么事。现在,他要回家了。
潜园比平时要热闹些,这是有鸟叫的缘故。华明鹤抬头望天,却不见鸟的身影,不知道这些小东西平时都躲在哪里?连个影儿也见不到。这是有了什么喜讯?叫得这样欢喜?
可惜欢叫的不是报喜的喜鹊。
花厅里笔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端详西墙上的一幅画。一枝覆雪红梅从右上方徐徐探下,纤细的枝桠上停着一只鹅黄的浑圆的毛茸茸的鸟儿。画的左上角题着三个字——“望春风”。
“来了。”
“老师。”
“坐。”
胡月仙端来了茶,她觉得很奇怪,高老师从来不在这个时候来。今年可真不是一个太平年,她想。
在望里镇的最后一波暑气中,胡月仙采完了道边的所有桑葚。洗净后大部分都用来泡酒。她也不知道这些酒有什么用,反正年年风雨无阻地做。小仓库里积了一罐又一罐,有的送了人,有的就那样日久天长地痴等着,有的还会被泼到竹林里,让土地、竹子、家畜消化了,被往来的风雨、行人,不知不觉地享受了。
她和美智子坐在风雨长廊后地花园里,在花团锦簇中一边酿酒一边说话。
“高老师这次来要住几天吗?我得去收拾好客房。”
“吃过晚饭再说吧,说不准。”
“老太太,蛮蛮中秋确定不回来了吗?”
“应该是不回来。”
“这么忙?”
“也不忙。就放三天,回来也累。让她好好休息吧。”也不知道京都的月亮会不会比望里的圆呢?美智子抬头望夜空。
“哪里的月亮都是那个月亮。中秋看的不是月,是人哪。”胡月仙低头择桑葚头上的蒂,她的指甲都被汁液染成了黑色。
“想孩子们了?”
“哪里。都娶媳妇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胡月仙脸上并不高兴。
“真快啊!一眨眼你也是当奶奶的人了。”美智子感叹道。
“老啦!‘噌’地,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了,你还是理解不了我的苦心吗!”
“老师的恩德,我这辈子也还不清,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来报答!”高一良把头垂地低低的。
“你也知道这辈子还不清我对你的恩情,那便不要再给我惹事,也不要给自己添烦恼。好好做学问,下辈子的事就下辈子再说吧。”华明鹤一拂袖,背对着高一良,肩膀耸动,他的怒气像泄露的毒气弥漫在周身。
“老师,父母担忧孩子,怎么能说是烦恼呢?我知道自己担不起父亲这份重担,但无论如何,他是我亲生女儿,我怎么能,怎么能看着她去和一个陌生人结婚,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她不是利益的交换物,她是我的女儿,是……”
“住口!”华明鹤猛地一转身大喝道,“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你的女儿!她姓华,她在潜园里长大,她的父亲早就死了!”
这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干活的两个女人。胡月仙放下酒瓶要去瞧瞧,被美智子拉住了。
“他们男人的事,我们不要插手。”她们收拾东西躲进了厨房。
“是,我不配做敏之的父亲。甚至她叫我一声’高老师’,我都是受之有愧的。您放心,我害死了怡棠,也害死了怡青,我绝不会再去害敏之。老师,我今天来就是想求您,让她回来吧,京都之险恶,不是她所能抵抗的。不要让她卷入任何风波当中,我只愿她无灾无难,一辈子平安健康就好。我相信这也是老师您所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华明鹤摇摇头,“同一人,两番话。你永远都这么容易动摇。我早和你说过,优柔寡断——是你最大的软肋。”
“如果我知道您要她去嫁给一个陌生人,在族长、大观和潜园之间周旋,那我是绝对不会去说服她的!我错了,我的自私害了她,我以为她能离我近些……”
“你都知道了什么?”
“大观集团给我们学校捐过一批设备,还有北方地区几座私人博物馆,他们也是最大的投资方。我听过郁城这个人,可我不知道……”
“哼,照你这么说,他们也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历史学院和人文学院的’研究经费’也有他们赞助的成分。可这都不是理由,孩子的一生要让她自己去掌控……”
“所以你也成了他们的文棍之一?”
“我!我……”高一良的头更低了,他唯唯诺诺地说:“学校的经费总在拖,到了的也不齐,我等得起,博士生、研究生也等不起啊……”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不是我管得着的事。是人总得吃饭,没有饿死的狗,但每朝每代总有饿死的人。你也别再插手潜园的事了,回去吧,你不该回来的。”
“老师,让她回来吧!”
华明鹤闭上了眼睛。
“老师,求求你!”高一良的脚急切地朝前挪了一步,“如今新派和京圈党争不断,矛盾愈演愈烈,在某些问题上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敏之身处京都,您让她在族长和大观之间周旋,她一无政治经验,二无商业手段,身处异乡,无人依靠,她还只是个孩子,万一族长和宇峰他们出了什么事,或大观有什么问题,她必定要两头受牵连!新委员上任在即,族长和宇峰必定要受影响,那郁城也在积极竞选梁州商会会长,但他是个两面派,一头折腰华家,另一头谄媚京圈,似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绝非敏之的良人!”
“你就那么肯定是我在强求?婚姻不论门第,万一他们是自由恋爱呢?
“不。她是重情重义之人,不会轻易忘记陆师桓。除非,除非是您逼她!”
“陆英!”华明鹤猛地一拍桌子,震地盖碗“哐哐”响。
“学生知错!”高一良慌忙跪下,“我明白老师也有苦衷,只是人重于物,倘若人心破碎,那空留这潜园又有何用!老师,她不是筹码,是我的女儿,是您的外孙女啊!”
“筹码?我是在为她寻找一处依靠。我死后谁来庇佑她?你能吗?”
痛苦地闭上眼睛,高一良咬着牙摇头。年过半百,他自己尚依旧处于他人的护佑之中。
“可商人逐利,政客争权,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即使他们的初衷是国计民生天下大义,但道与利不相容,他们最终往往身不由己情不由衷,必定要走偏路走绝路,首当其冲的必定是身边最亲近的人。郁城不是敏之的好归宿,宇峰又何尝能永远保护她呢?老师,她不是笼里的金丝雀,她应做在山林自由飞翔的鸟儿!”
华明鹤紧了紧拳头,字字句句如锥刺心剜肺,在他听来俱是讽刺和痛骂。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是我把她养大的,我怎么可能会去害她呢?”华明鹤低头,这么一瞬间,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懦弱的年轻人。
高一良望着老师疲倦的面容,他跪着往后挪了一步。
是,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每年只在炎炎盛夏我才和我的女儿短暂地相处一个月。我教她写字,背书,每当我们觉得亲近了一些的时候,日头就落了,我从来没陪她玩过游戏,从来没抱过她,不知道她在哪个班级读书,不知道她坐在教室的哪个角落,不知道她考了多少分,不知道她最爱吃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不知道她暗恋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是爱冬天还是夏天……唯一为她做过的一只燕子风筝,还剩半边翅膀没上色,匆匆的暑假就结束了。就这样以盼悠悠情怯怯为始,以遗憾悔恨为终,年复一年。
她从幼童长成为少女,本该获得更多的呵护和赞美,她值得世界上所有的阳光雨露为她浇灌,但作为父亲的他却正汲汲于功名利禄蜗角虚名。他这一,永远都在缺席。他在潜园呆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就像一个家教补习老师,仅仅是一个老师。
当老师告诉他要把敏之送来京都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多么狂喜,又是多么害怕!他终于可以和女儿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他是不是可以躲过老师的目光悄悄地让她在京都也有一个正常的和目的家?然而他又担忧,敏之愿意和他这个“老师”一起走吗?她会嫌弃自己那狭促的斗室吗?而美伊、思永,她们会接受这个孩子吗?不,他对他们有信心,他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怀着这样的私心兴冲冲把敏之接到了京都。他明白敏之不是为他而来,他也知道,此行会让她的孩子见到、听到很多不好的东西,他只当让她出来历练,也好让她摆脱对陆师桓的执念。九月份到了,他和自己的女儿将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学院里工作,对,不谈亲情,他们谈学术,谈历史,谈圣王贤哲,谈王侯将相,也谈一物一器,一草一木,一人一生。
他以为敏之只需做华明龙的说客,毕竟她曾是竹筠婶婶最疼爱的外孙女,又与怡青有几分相像。谁知,谁知老师竟要将她活活拆成两半,在京都和望里镇的较量中以她为赌注,无论哪一方输或赢,她的女儿都必将受到巨大的伤害!
回想当初自己声色俱厉苦口婆心劝敏之前往京都,高一良此时羞愤无比。老师说得对,他太无知,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不!不能这样!他的懦弱和退缩曾经害死过自己深爱的人,这次绝对不能再伤害女儿!如果让敏之跳进这台绞肉机,怡棠怡青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他的!高一良跪在花厅的砖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响头,他咬紧牙关蹦出一句话:
“只这一次,只要您让她离开郁城,离开京都,离开族长,我愿意一辈子保守秘密!只要我能做到,我什么都答应您!”
“啪!”
华明鹤暴跳如雷,站起来反手给了高一良一个清脆的巴掌。
泪水裹着汗水,高一良心硬了半边。
“你在威胁我!”
“学,学生,不,不敢。”
扶着桌子颤巍巍坐下,华明鹤惊异于高一良的坚定和反抗,他开始细思学生的反常。
“说吧,你都知道了什么。”
“那一日,我去大观找宇峰。”
“你去找宇峰?”华明鹤不解。他们向来不合。
高一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下去。“恰巧,撞见了敏之和他。我,我避开了。”
华明鹤不言语,他强抑制脑内疼痛,听他继续讲下去。
“这段时日,我正在为大观集团一处新建的景区作文化宣传,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景区,便是将来的美瀚度假区……我才知道,大观集团是他的。”
“你替人写文章却不先问根由!”华明鹤气急败坏敲着桌子问。
高一良头贴着地啜喏:“私相授受……”
“你的家乡是家乡,那别人的故土便不值一提了吗?想想你当初对敏之说的话,我都替你感到汗颜!”
“是我错。”高一良不做争辩。他拭去泪水,将颜面暂时抛却一旁。
“宇峰告诉我,美瀚度假区开发成功,则郁城青云直上,宇峰和新派扳回一局;不成,则梁商会长的位置拱手京圈,大观不保……”
“别说了。”华明鹤打断他的话,“晚上我让阿良送你去机场。”
“老师,两家合力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可况你让他夹在三方势力之间,她怎么过得好!即使郁城当选,那她一辈子都要被拴在那个陌生的家里,一辈子都要扮演另一个角色,背负着责任,没有自我,没有自由,要看人颜色过活,还要时刻担忧娘家势力的盛衰。老师,你欺骗了她!敏之是不会愿意的,她势必会为冲破这个枷锁而受伤甚至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郁城落选,她也要被无端地受牵连,甚至还会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遭受抛弃、指责和谩骂。无论是成还是败,老师,你从来没有给她留下退路。老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
“老师,你让我也成为了害她的帮凶。老师,你变了。我以前以为您和族长是不一样的,可现在我才明白,你们没有区别。”
“砰“地一声,华明鹤手里的茶杯掠过高一良的耳根飞速砸向门框,”哐啷——“在门槛上碎成几瓣,摔在了砖地上。
声声呼唤无法软化老师的铁石心肠。
“放肆!”
这一次,高一良挺直腰背。此时,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模糊着泪眼抬头望着曾经最敬爱的最亲近的老师。这一次,他同样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一次,他的眼眶一直红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因为这一次的恨比悔要多,许多许多的泪都在上一次流尽了。
“你本来就不属于潜园。从哪里来的都回哪里去吧。武陵人误入桃花源,终究是一个’毁’字。你只需记着,蛮蛮是我们家的孩子。从潜园里走出去的孩子,一出世就有了她的命数,她当下的决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她是我的女儿。她本该姓陆。”
这回,华明鹤也无言以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高一良,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这一生曾经多次受到人们的大礼跪拜。那时候,他刚刚接手华家的所有事务,他有一对儿女,桃李芬芳。这一次,他同样的明白自己错了,但仍需义无反顾地错下去,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撑不住了,他哽咽了落泪了。因为这一次的悔甚于恨,他上次抑制的苦被一起放了出来。
“她是她自己。你也是你自己。没人能左右得了。”华明鹤绕过残碎的瓷片走出门。高一良转头目送他的背影到月洞门,华明鹤变成了一座水墨化成的高山。这座山的高度是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因为山上不仅有奇花异草苍莽林木,还有丛生的荆棘猛兽。他的背忽地软塌了下来,而老师的脊背却永远都是挺直的。
他的老师并没有走远。他走进了轩敞的明德堂,这里一年到头很少点灯,全凭着日光获取几片珍贵的光明。他强撑着想给孩子们上柱香,但是火柴受潮了,擦了几次,连着换了几根,都没点着。头疼欲裂,胸口刺痛,就这么一点小事,他重复几次便感到倾尽了一生的力气。
仿佛再喘几口气头,和胸就会爆炸,华明鹤摸索着找到一个瓷罐子,从里面掏出一小撮棕黄色的碎渣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灌进几口温水。
清苦味在嘴间、鼻间弥漫,肌肉松弛,血液变凉,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感到了极度的困倦。周围空气稀薄,华明鹤嘴巴微张,很快睡着了。
陆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了吗?
你该有自己的选择。
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止你。
如果没有怡棠就没有大观,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害自己的孙女呢?
这一睡,他做了个横跨十八年的梦,没有起始,亦无结局。但所有死去的人全都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