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比格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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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迎着夜色进入小区，四周高大的梧桐树隐约可见，一幢幢别墅缓缓后退，行驶了几分钟，终于稳稳停下来。这里是寸土寸金的京都天河区。
郁城和华敏之下车，各自回了房间。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华敏之把门锁好，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行李。衣服叠好，鞋子收好，总共没多少东西，不一会儿就理好了，她还是呆呆地坐着。强烈的孤独感和一种深深的被遗弃感涌上心头，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陆师恒的号码。
“嘟——嘟——嘟——”
静寂的屋子里，这冰冷的声音更加刺耳。挂掉电话，她衣服也没换，缩在床上，把头埋进胳臂里。霎那间，只自己活在戏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她迷惘。
手机闹钟把她从忧郁的沉思中唤醒。十一点半了，她抬起头，胳臂被压出一片红晕，脸上湿湿的，头昏脑胀，鼻子有些发酸。
她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换衣服的时候瞥见手上的戒指，想起放在包里的两个护身符。取下戒指，披上浴巾光着脚出来，把戒指和一个护身符一起放进了衣橱，另一个留在桌上。
夜里，华敏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开了壁灯，下床，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发呆。腹部有些胀疼，眼睛像被施了法，怎么也闭不上。
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直到窗外响起了“啾啾啾”的鸟鸣声。身体似乎一下子幡然悔悟，困意猛然袭来，她扯下床上的杯子，身子往下一滑，蜷成一团，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了。睡得晚起得晚，头就有些疼，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她收拾好下楼，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家具虽然都很齐全，但处处散发着陌生和冷清。四处转了一圈，发现小花园里有一方青绿的小池塘，池塘边两棵柳树相对而立，柔软的枝条垂下来，深绿色的柳叶细细长长，十分优美。
她走过去摸摸柳树，低头看见池塘里有个晃动的人影，一条红鲤游过来，打碎了水中的倒影。华敏之蹲下伸手去捞那条鱼，鱼尾巴使劲一甩，溅了她一脸的水。她总算完全清醒了。
本来打算去高老师家里，但是睡过了头，精神也不太好，就在小区里逛了逛。今天是周二，路上没有什么人。这里都是独栋小别墅，路上有几个中年妇女在遛狗。一只大耳朵小狗经过她身边，绕着她的裤脚嗅来嗅去，不肯离开。这狗长相帅气，身手矫健，看起来非常机敏。女主人拉着绳子呵斥它不要闹，它偏不听，摇着尾巴就是要缠着华敏之。华敏之被他调皮的样子逗笑了，和它玩了一会儿，心里觉得舒畅了许多。她曾经很怕狗，但后来特别喜欢狗。
她就这样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一直到了中午。回到别墅里，厨房里除了水和酒，什么都没有。她只好又出门去吃饭。走到车库，想起车子还停在高老师家里，只好小区打车到最近的商场随便吃点。饭后消食，在商场里闲逛。她在二楼的一家花店前停下，盛开的洋甘菊让人眼前一亮，正准备买一束，忽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张嫂推着购物车从一楼超市出口走出来，身边还跟着那天在郁家见到的小姑娘。华敏之驻足，站在廊上看着她们。那姑娘脖子上围着黄色薄丝巾，东张西望，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小姑娘抬起头，和华敏之的目光正好相遇。她对她铺散开笑意。
小姑娘立在原地拉拉张嫂的衣服，指了指上头。张嫂也看见了她。两个人就停在了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下可有点尴尬。最后，还是华敏之走了下来。
“真巧啊，太太也在这里呢！”
“张嫂，别叫我太太，叫我敏之吧。”
“那怎么行。还是叫太太吧，我们都习惯了。”
华敏之摇摇头，“怪别扭的。”
张嫂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位是——你女儿吗？真乖呀。”
“这是我的老家侄女，高三毕业放暑假了，来京都玩几天。”
小姑娘就害羞地往她身后躲。，她脸红了。
“考上了哪个学校？”华敏之看这孩子乖巧老实，虽然穿着有些土气，但面貌干净，眼神纯真，忍不住多问一句。
“唉！”张嫂长叹一口气，“本来成绩挺好的，可惜没发挥好，考了个家里那边的三本学校。”
这样啊。华敏之看着那孩子。她的自尊心好像受到了打击，脸上更红。她自觉不该多聊这个话题，就又问，“你们怎么到这里买菜？”
“老太太的药吃完了，我到这边诊所来给她取药呢！那些英文我又看不懂，郁小姐就叫我把清清带出来，她看得懂，也顺便让她出来看一看这热闹的大城市大商场！这儿有个大超市，里面什么都有，我们顺道来买菜，省的让老陈回去再跑来跑去。”
“好，那你们忙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太太，你过几天回大观，老太太很想你呢！”
“嗯，路上小心。”
张嫂推着购物车走了，那个小姑娘跟在后边，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华敏之朝她摆摆手。
楼下有一家宠物店。一只白猫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瞳孔是蓝色的，鼻子和嘴巴粉嫩嫩的，华敏之忍不住隔着玻璃想逗它玩。
“客人喜欢猫吗？可以进来和它玩呀！”
反正今天也无事，她就进去了。店员把肥嘟嘟的大白猫从笼子里抱出来放进她怀里。猫咪有点儿不情愿，转着小脑袋蹬着小腿使劲反抗。华敏之不敢用力抓她，一不小心，就把它掉在了地上，那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猫刚开始都比较傲娇，养熟了也会粘人的。”店员解释，“客人可以再看看，这里还有小仓鼠，也有狗狗。这是贵宾、小松狮、吉娃娃，哈士奇……”
一只小比格吸引了她的主意。黄色的耳朵，额前一条白线一直扩散到鼻子和嘴部，背上一片棕黑色，四肢雪白，乖乖地坐在那里，耷拉着一对大耳朵，活像一只玩具小狗。
“我能抱抱这一只吗？”
“当然可以。这是比格犬，很聪明很活泼的。反应力超级快，我们说的话它基本能听懂。特别善解人意，对主人特别有感情，你不开心的时候它还会安慰你呢。”
“是吗？”华敏之抱着小狗，小狗也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就是叫声有一点大，有点吵，精力很充沛，要经常陪它玩才行呢。如果是住在公寓里，就不建议买了。”店员迅速观察了华敏之的衣着，看见她手上的手表，又补充道，“如果家里有院子就最好了，可以陪它一起运动。它的叫声也很好听的。”
而华敏之这边已经和小狗玩了起来。小狗似乎也很喜欢她，探头探脑地要去啃腕上的表，她就抬起手逗它。刚才商场里的冷气有点足，小狗的身上暖暖的毛茸茸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这只才两个月多，这时候养刚刚好。”店员热心地介绍。
要把它带回去吗？华敏之心里想。这狗长得很帅，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可是我怕养不好它。”狗狗一直在怀里动来动去，她不得不费劲地对店员说。
“我们有专门的训养师，您可以先把它寄养在驯那里，我们会帮您训练它定时上卫生间，服从主人指令。而且狗笼子，狗粮，狗狗的玩具啊我们都会帮您一次性解决的。如果办理了我们家的会员的话，后期您要是出个远门什么的，也可以把宝贝寄养在我们这里呢……”
店员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竟让她有些心动。华敏之抱着小狗已经舍不得松手了。小狗依偎在她怀里，粉嫩的爪子搭在她肩上，被信任的感觉好舒服啊。如果买一只狗回去，是不是能缓解一些尴尬呢？多一只狗，好像多了一份安全感。
趁她犹豫的时候，店员已经把训狗师叫了过来，又给她普及了许多比格犬的知识，这会儿，她已经和怀里的狗很亲热了。
“那——要训多久呢？”
“分阶段的，刚开始一般是一个星期，受天气影响的话，也有十几天一个月的。不过期间您随时可以过来，这都没关系。趁它还小，训练好一些基本习惯，以后就很省心了。”
华敏之对着小狗瞪了瞪大眼睛，狗狗睁着奶汪汪的眼睛也看着她，她揉揉它的大耳朵，越发不舍得放手。
店员眼疾手快，立即到前台拿出计算机哒哒哒算起了账。
结完账，华敏之就准备走人。店员连忙叫住她，“客人，您的小狗还没带走呢！”
“不是你们训练好再给我送过来吗？”
“您是她的主人，要先让它去您家熟悉一下，也熟悉一下您和家人。您还要给他取个名字，到了晚上我们再去取狗。”
华敏之一皱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刚才是不是有些冲动了？那里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家，他会反对吗？刚才狗子在怀，鬼迷心窍了。
是啊，今天一整天她都把郁城给忘记了。他去哪里了？
抱着小狗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它倒挺乖，不闹也不跑。走到半路又遇见了上午那只小狗，一对比，才知道它是一只大比格。它活力丝毫不减，上蹿下跳，见到了自己的同伴，更加兴奋起来，一见到她便吐着舌头奔过来，嗅嗅她的腿，啃啃她的鞋，摇头摆尾，不肯罢休。华敏之怀里抱着一只，脚边又缠着一只，忙地不亦乐乎。
“波比！波比！停！停！停！”
狗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丰满女人。她连连呵斥着狗，却怎么也制止不了它。华敏之干脆把怀里的小狗放下来，拉着牵引绳，让它们俩一起在草坪上玩。
“真对不起啊！我儿子带回来的狗，太闹腾了！”
“没关系。”
“你出门买了一只狗吗？”女人笑着问，“你怎么买了比格啊。这家伙太好动了，要花很多时间陪它玩呢。我上午把它带出来，你看，它就不肯回去了，鬼的很，一往家走就趴地上不动，叫起来吵得要命，你要花很多时间陪它的！”
“啊？”
看华敏之一脸惊讶的样子，女人咯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通，看她衣着不凡，气质不俗，又眨巴眨巴眼睛问她，“你是刚搬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嗯，刚搬来不久。”
哦——女人若有所思地一笑，“难得我们这么有缘分，加个微信吧！我就住在那边一栋。”
“你姓什么？哦——华小姐，你是一个人住这儿还是和父母一起的？”
这个女人有些烦人，她假装没听到，专心逗狗。
“你怎么在这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胖女人回头一看，一个西装革履，神色肃然，模样英俊的年轻男人已经站在了她们面前。
郁城早晨起来就没看到华敏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上午坐在办公室都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总想着其他事。这样一直坚持到下午，处理了一些顶重要的事务后，也不和司机打声招呼，自己就开车回来了。直到把车子驶入天河，远远能望见新房了，他的心居然自己慢慢安定了下来。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一个伏在窗台上的孤独的人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会不会害怕？正胡思乱想着，路旁忽然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郁城停车摇下车窗，看见她正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天，身旁有一大一小两条狗在玩耍。
那女人看见郁城，眼睛直发光，又是理头发，又是理衣服，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
“这位是？”
“我是她老公。”郁城面无表情地说。
华敏之在一旁吓了一跳。他说的好像对，又不对？
那女人怅然若失，长长“哦”了一声，眼里的光淡下去好多。
郁城看了看草坪上打闹的一大一小的两条狗，小的那只一看到他，两只后腿一软，乖乖蹲下，小尾巴摇啊摇，歪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郁城。郁城只冷漠地看了它一眼。
“我们在讨论怎么养狗呢！”
“狗？”郁城看着华敏之。
“那个，我，刚刚，买了一只小狗。”
低头，只见草地上一只大眼睛大耳朵的小奶狗正在欢呼跳跃，身量虽小，行为中却透露着机敏和矫捷。
“回家。”他收回目光，又对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女人礼貌一点头，便离开了。华敏之连忙拎起比格跟过去。他真的不喜欢小狗啊？我好像越界了，唉，今天脑子是抽风了吗！她暗自后悔。但已经晚了。
进了家门，气氛有些凝重。
郁城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杯水在喝。华敏之抱着狗，看他不做声，心里有点虚，刚要躲上楼，却被叫住了。
”用湿纸巾给它擦一下脚。”
华敏之迷茫地低头，看见小狗的脚脏脏的，立刻会意。她蹲在楼梯口，一只手搂住狗，一只手拿湿纸巾。可那狗似乎还没玩够，一被放下来就窜了出去。它似乎对这个新家充满了好奇，兴奋地满屋子撒欢，一会儿钻进酒柜下瞎扒拉，一会儿努力把小爪子攀上茶几，一会儿又在毯子上磨爪子，最后竟然在郁城脚下蹭来蹭去，撕咬他的裤脚。
糟了！华敏之刚想去把它抓回来，却看见郁城弯下腰一把把小狗捞了起来，让它老老实实坐在自己怀里，然后抽了一张湿巾，仔细地给他擦起脚来。华敏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他的眼睛里有疲惫感，但神情挺温柔，他的手很大，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穿着白衬衣，系着领带，穿着西装皮鞋，怀里却抱着一只不安分的小狗，狗一直在试图舔他的下巴。华敏之不禁笑了。
“笑什么？”
“啊？没有什么。”
“为什么要养狗？”
“没为什么，就是看见它，觉得很可爱，就买回来了。”
“如果你决定要养它，那么就得对它的一生负责。”
“一生？”
“你的这只比格犬是小型猎犬，运动量最大，体力也最好。它饿了，要定时喂它，病了，要带它去看医生，每年要体检，每天要带它散步，你能做到吗？”郁城熟练地放下小狗，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回女主人身边去。
华敏之看看郁城，又看看狗，她抚摸着小狗的大耳朵，心里一下子对它充满了愧疚。在宠物店，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心血来潮地把它带回家，她只想着自己在彷徨无助的时候能获得一些陪伴，但她没有想过，小狗也是需要温暖和关爱的。
“对不起。”她喃喃地对小狗说。那狗却并不谙人类的思想，依旧自顾自在地上打滚撒泼，嗷嗷叫唤。
郁城见她眉头轻皱，看得出来是内心起了纠结。晓得她也是暖巢里被呵护长大的小白花，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犹犹豫豫没有主见的人。这样看来，她和京都的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郁城也就懒得理她，起身上了楼。
华敏之看他从身边走过，昨晚沉闷的心情经过今早的消散，本来舒服了许多，但现在这个人又给她泼来一盆冷水，倒叫她心里有些不快。都把它带回家了，也不能丢了吧！可仔细想想，郁城说得对，再过半个多月学校就开学了，那个时候她要去上班，怎么照顾得了小狗呢？左右为难，她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狗，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或许等那个训狗师来了再问问？不知道高老师家的孩子喜不喜欢狗，听说他前几天从美国回来了，或许可以问问黄老师……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郁城换了一身休闲装下楼了，看是要出门的样子。她起身抱着狗准备回房间。
“去换件衣服。”郁城叫住她。
“干什么？”
“去吃饭。”
“我不饿。”
“我饿了。”
“那你去吃吧。”
郁城盯着这个女人，心里有些堵得慌。“它饿了。”他扯谎道。
“我刚刚在宠物店让它吃饱回来的。”她天真地说。
“幼犬进食要少吃多餐，它刚才一直叫，就是要进食的意思。”
华敏之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狗，确实嗷嗷吠个不停。她把狗放到地上，“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