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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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回娘家
两人去小区内的一家餐厅吃饭。这个时候许多人才刚刚下班,餐厅里空荡荡的。郁城在门口让服务员带着小狗去了宠物室,临走前又叮嘱她:“不要让它吃得太多。”
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了。经理笑脸相迎,领着他们去了最里面临水的雅阁,华敏之推说自己并不饿,要了一杯绿茶,坐在窗边看风景。郁城看着她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一顿饭吃得也有些闷闷不乐。戏是要演给别人看的,尤其是给哪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看。那些从路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才会让身在其位的始作俑者感到满意和信服。
回家的时候,天色昏了下来。周围树影绰绰,郁城以往一个人习惯了,大步流星地就往家走。华敏之手里牵着一条不安分的狗,又不认识路,在后面跟得就有些急。狗子吃饱喝足,现在正是想撒野的时候,卯足了劲左冲右撞。虽说这狗还小,没多大劲,但她毕竟没有经验,还是被拉扯着有些吃力。一不小心,脚撞在地上一盏灭了的路灯上。
“哎呦!”小腿被划了一道,破了皮,她疼得蹲在地上“嘶嘶”叫。
郁城听见后面有动静,急忙止步回头,只见华敏之蹲在地上,小狗朝他“汪汪汪”叫着。
“你怎么了?”
“没事,磕到了,没关系。”华敏之嘴上这么说,可小腿上还是扎心地疼。
郁城看她嘴硬的样子,想伸手去扶她一把。可这手伸出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走吧。”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华敏之要带狗上楼,那狗却啃咬郁城的拖鞋不肯离开。
“先去抹点药吧。药盒在二楼玄关的柜子上。”郁城用脚轻轻踢了踢狗头。
“那麻烦你暂时照看一下它。”
她走后,郁城用零食驾轻就熟指挥狗子坐下,又命令它握手、趴下、打滚。这狗不算傻,他想。正玩着,电话响了,是小区的保安打来的,说是某某宠物店的工作人员,要来送东西和接小狗。
郁城往二楼看了看,说道:“让他进来吧。”
训狗师带着一箱七七八八的东西来了。华敏之也刚好下楼。
糟糕,刚才忘记和他说这事了。她不安地看了看稳坐在沙发上的郁城,匆匆朝训狗师走去,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本来以为今天能做一件舒心事,没想到引来了一连串麻烦。
那个训狗师也是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客人已经结婚了。看夫妻俩住在这么高档的小区里,人又长得又好看,他在心里不禁感叹人与人的差距来。有些人一出生就金满盆银满钵,有钱,烦恼少,心宽面善,长得也就自然体面,为一只狗花一两万块眼睛都不眨一下,当然,这是好事,给动物一个家嘛,也挺好。而有些人呢,生来就被一家子的重担压着,一天天一年年的,无论是谁都会被折磨地面目全非,公交的一两块钱,土豆大葱的两三毛钱,也得精打细算地过着,人命都是天定的,谁能拗得过天呢?就算先穷困再富贵了,那也是生来有这个运啊。
“华小姐,给它取名字了吗?”
啊?名字?(刚才根本没想。)
“你要给它取个名字,这样我才能用这个名字训练它。”
“是个男孩子啊,那就叫‘辛巴’吧。”
“好的,辛巴,狮子王辛巴,跟我走!”
“等等。”郁城叫住了他,“让它在你那适应三周,下个月15号晚上再送它回来。”
辛巴走了,家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嘉禾的股份我已经拿到了。”
华敏之的一只脚才踏上楼梯,又被叫住了。这个人,每回非得在她上楼的时候说事!
“你拿到了多少股份?”
“你不是说全部吗?”
“你拿到了全部股份?!”因为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大。爷爷说过,如果能让郁城争取到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股份,那就差不多了。当初开口百分之百只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决心。他哪里来这通天的本领!
看她眼里疑惑重重,郁城翘起腿,正色道,“百分之七十二,够了吗?”
心思被他看穿,又恨他故意耍弄自己,华敏之回看他一眼,道,“你找个时间和我回潜园吧。”
“后天。”
京都的气温飙升至39度,空气是干燥的,一丝风也没有,刺眼的太阳光强烈地灼烧着人的皮肤。只有在屋子里被强劲的冷气包围,才能感到舒心。
刚出门,一股热浪袭来,两个人连忙钻进车里。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向机场方向开去。
“对了,这个给你。”
郁城接过来,是一个护身符。这是华家的什么信物吗?
“是奶奶给的。这个是你的。”
“嗯。”他的语气有一点失望。
两个人远远坐着,一句可说的话也没有。双双上了飞机,下午三点多抵达梁州机场。司机华良福早就在等着了。出了机场,一阵风吹过来。梁州毕竟地处南方,多山多水,比京都凉快多了。车子开了一会儿,刚进入山区,天却渐渐阴了下来,不一会儿,飘起了丝丝小雨。
华良福是敏之的一个表叔辈的族亲,五十多岁,看挡风玻璃渐渐模糊了,一边开了雨刷器,一边拿起保温杯吞了口水,说:“看起来要下暴雨了。其他不怕,就怕山体滑坡,红土一堵住路,人都走不过去。”
听到山体滑坡,后座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那次在香积寺被困在山上的情景。那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路修了有二十几年了,破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车轮一碾溅出一地泥,和政府反映多少次了也没结果,东补一个坑西补一个坑,有什么用啊!去年听说要重修,眼看大半年又过去了,也没个动静……”他在前头絮絮叨叨吐槽起阴晴不定的天气和破破烂烂的公路,却没发现后头两个人各怀心事。华敏之带着郁城回来,没想到在路上就吃了瘪。原本自己是拿着房产要挟他回来讲条件的,谁知道路上就被这破路挡了道,心里倒觉着自己家的寒酸起来。郁城望着窗外,一路上仔细观察着这个南方城镇的山地风貌,确有钟灵毓秀之感,结合望里镇开发设计图,心里又添了一两分信心。
雨点砸在车身上,渐渐形成了倾盆大雨。天色居然完全暗了下来,前面的车亮起尾灯,坐在车有一丝冷意。地面湿滑,车子慢慢向前开着,前方的夜色里渐渐亮起一串橙红色的长龙,车上坡时,前面的路最终被堵住了。
良福下车问了一遭,原来是半山腰果真发生了山体滑坡,一辆黑色吉普出了事故,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前面的路被暂时封锁了,警车和消防车从身旁呼啸而过。雨虽然小了一些,但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华良福下了车到前面去看热闹。过了一会儿,胡月仙打了两通电话来催,华敏之和她说了情况,那边才放了心。
这一堵,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前面终于清理出一条单行道,交警指挥着车辆慢慢开过去,经过事故点时,只看见几个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从山沟里上来。华良福叹了一口气,喋喋不休地又说了起来。“听说是两兄弟,小弟还好,受了点轻伤,大哥就惨了,为了保护弟弟,自己被压在了车门边,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哟。一命换一命,算起来是不亏也不赚,到底值不值啊?”他感叹道。
看见那惨白的担架时,华敏之的心突然一慌,她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橘黄的灯并不能照亮漆黑的雨夜,她什么也没看清,车子就又奔向灰暗的前方去了。
又往前行了四五公里,雨停了,海浪声喧嚣在耳边,山野之风混杂着波涛的咸腥扑面而来,空气越发清新起来。快到望里镇了。路渐渐平坦起来,前面出现星星点点的灯光,一幢幢矮房子的轮廓时隐时现。接着,迷蒙中又看见了两面高高的旗帜在夜里迎风飘扬。车子在“立马回头”站停下,阿良帮着从后备箱取出行李。三个人迎着夜色往下走。就在马路边的南货加工厂依旧灯火通明,机器声轰鸣阵阵,排气口吹出热风,教人不禁想象车间里忙碌的景象。路过别人家的房屋,隐隐听见妇女和儿童的低语,那是妈妈在辅导孩子写作业;有个男人在咳嗽;有哗哗的水声,是个老太婆在后门洗衣服。
橙黄的路灯照得地面一片金光,四周虫鸣声此起彼伏。路两旁都是低矮而茂盛的植被,在路灯的映衬下,可以看见树上还挂着一颗颗或深红的果子。华良福提醒着郁城要注意脚下,小心有蛇。
“早上还看见月仙采了一篮子桑葚回去,就等着你回来呢!如果不堵车,这会儿已经坐在家里吃了。”
“现在也不算晚,就是劳烦你了,良福叔。”
“客气什么,天灾人祸的,谁能料得到。你看,今年雨水多,桑葚结的好,个头大,颜色漂亮,要是搁在往年,孩子们一群一群地站在树下边摘边吃,现在你们都大了,个个往大城市跑,留下我们,有心吃,也吃不了多少。”
“静静暑假回来了吗?”
“唉,今年不回来了。喏,前几天打电话回来和她妈说了,有男朋友了,去滇南旅游。我们说啊,今年过年让她带回来,给她把把关。老大不小了,谈了就得准备结。”说这话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郁城。
“还是你好,孝顺,明公和你阿嬷没白疼你!你和小恒啊,从小就是镇里孩子们的榜样,学习好有出息,多好的一对儿。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等他回来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提起陆师恒,华敏之的心一紧,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郁城。郁城倒是没有什么所谓,他一心只想看到蛇。看得出来,她回到家里很开心。但是这个司机有点让人反感。拐了一个弯,出现一排大房子,也是灯火通明,里面传出噪杂的拍桌子声,争吵声。郁城感觉到司机明显加快了脚步。
前面沙沙作响,传来淡淡的竹清香。再往下走几十步,出现了点点冷光。细看,原来是片小竹林,中间一条弯弯的小路,路上几盏石地灯,灯光柔和清冷。一个女人打着手电筒,正往这边张望。
“月仙姨!”
“哎呦喂!我的蛮蛮!怎么这么久呀!”
胡月仙把华敏之搂过去,抿着嘴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前天接到电话说要回来,可把她开心坏了。
“快,快进来,明公和老太太都还没睡呢,就等着你呢!良福啊,你也进来,喝杯茶再走!”
“不了,我帮你们把东西拿进去,车还在路上停着呢,一会儿阿来公要骂人的!”
“我来吧。”
胡月仙这才看见郁城。他站在竹影下,看不清脸,看起来个瘦高的小伙子,和身旁的竹子一比,倒挺和谐。但她心里还是不太待见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尤其是他还是跟着蛮蛮回来的。她对郁城产生除了天然的敌意。
“来,请进。”她客气地说。
脚下小路上铺的是鹅卵石,下了一场雨,郁城穿着皮鞋,走起来有些打滑。这华家的路,还真不容易走。
路的尽头是一排一人多高的矮墙,棋牌式大门敞开着,流泄出温暖的灯光。往上迈三个台阶,进了门,是个敞亮的院子,地上铺的是青色的长砖,西侧立着一个大水缸,角落里一架葡萄藤,巴掌大的叶子下垂挂着许多串晶莹剔透的绿葡萄,葡萄架下有一盘石磨,磨上立着一柄木勺。院子东侧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把长柄伞,墙根立着几件农具。
正对大门一排八间连着的一层楼房子,俱是白墙黛瓦,雕花木窗,隔扇木门。
胡月仙和华敏之却并不从正门厅堂进,而是直接绕道东侧。原来这边有一个角门通往二座的天井。天井东侧是一座花厅,厅前一棵石榴树,叶片繁盛,犹如一扇绿屏风,红花层层叠叠,缀满树梢。西侧墙上有一道月洞门,匆忙间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只有一棵桂树探出深绿的枝条。
郁城抬腿迈进门槛,只见一间敞亮的厅堂,墙上挂着一轴很是疏淡的画卷。卷面泛黄,远处是低矮的山石,中部是平静无波的水面,近处一块坡石,石上长出几棵消瘦的老树。画上提着一首诗,他没来得及细看。屋子里布置得很满当,桌椅书柜都是木制的,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墙角里蹲着一台粗笨的台式空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凉塌上坐着两位老人,塌上有张小方桌,桌子上摆着一个青瓷高足果盘,盘里摞着几层半青半红的李子。
“爷爷!奶奶!”华敏之轻呼着扑进奶奶的怀里,依偎在老人身边。
“我的心肝宝贝哟!”华老太太把孙女搂在怀里,拍拍脸捏捏胳臂,瘦了!顺着孙女的目光打量站在门口的陌生年轻人,见他模样不俗,身材板正,想必就是老头子说的高一良的学生了,遂也朝他点头一笑。
华明鹤眯眼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后生,抬手让他进来坐下。
“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郁城。”
“哪个城?”
“兵临城下的城。”
华明鹤眼皮一沉,点点头,“跟着蛮蛮叫我一声爷爷吧。”
蛮蛮,郁城在心里品味着这个词,她的小名叫蛮蛮?野蛮的蛮?想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华敏之。她正依偎在奶奶身边撒娇专心听长辈说话。乡村人家,古早时橙黄的灯光笼罩在她身上,散发出孩童的天真和稚雅。这里的一切是那么陈旧古朴,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阵阵清香吸入肺腑,甜而不腻,若有若无,不像是香水,也不是什么熏香,冰丝丝的,很舒肤。
胡月仙端来四碗温热的红枣莲子银耳羹,让他们先吃着。又问华敏之要还想吃什么,准备待会儿一起吃饭。
“这位客人要吃什么?和我说,我去做。”
“这个是月仙,你跟着蛮蛮叫她一声姨吧。”华老太太说。
“月仙姨。不麻烦了,我都可以。”
华敏之细细地讲了下半年在京都大学的工作安排,似是说给祖父母听的,也是说给郁城听的。华老太太又和郁城说了几句客套话,郁城也都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华老太太问他,“学生观是哪里人?”
郁城愣了一下,他的眼神从华敏之身上转移到华明鹤身上,答道:“幽州。”
“幽州?和大哥他们是同一个地方?”
“嗯。”华明鹤端起茶杯,用杯盖撇去茶叶,抿了一口。
“孩子,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就在这里多住几天。你高老师都和我们交待好了,空屋子有的是,你只管安心做学问。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别委屈了自己。”
郁城听得有些糊涂,看华敏之垂着眼帘保持沉默,华明鹤装傻充愣,他转念一想,猜透了□□分。
“好,谢谢奶奶。”他佯做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