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忍辱负重为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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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一早便来到凤藻宫给母后请安，用早膳时母后看我脸色蜡黄有些担忧，我吃着水晶糕，故作轻松的说只是昨夜没睡好。母后拂了拂我的脸便说吃完一会儿就在宫里再补个回笼，我打着哈欠应允着。
不一会儿，有个宫人进来通传，说摄政王吩咐了，一会儿下朝之后，会把皇上送到凤藻宫与太后娘娘团聚。母后听闻有些激动，差点把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连忙吩咐沁芳姑姑替她梳洗更衣，“玖儿，你看母后这身装扮可好？”
“母后穿什么，自然都是极好看的，这件鹅黄色衣的烟罗纱，好像是弟弟最喜欢的那件。”我摸了摸细软的料子，想起祐弟昔日最喜欢在身后追着母后的裙摆亦步亦趋。
“这么久没见了，不知道他瘦了没，有没有长高一些？对了如意，快把祐儿爱吃的莲房鱼包、炉焙鸡、红柳炙羊肉，还有玉蕊羹，樱桃煎都备上，再好好想想，别漏了什么。”母后有些高兴的语无伦次，可怜天下父母心，之前毓妃得知勋哥哥遇险发了癔症，至今仍未康复，母后与弟弟分开这些日子，她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时时记挂着弟弟，看着母后如此高兴，我也顿时少了许多困意，陪着母后前前后后的布置。
好不容易挨到下了朝，凤藻宫的桌子上已经布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基本上都是按照祐弟弟口味布置的，而母后已经命沁芳姑姑去宫门口看了三四回，快到午时，母后也按耐不住便由沁芳姑姑扶着亲自去迎，我便陪着母后一同等在宫门处，希望祐弟过来第一眼就可以看到我们。
御辇如期停在了宫门口，一身明黄的弟弟由宫人从辇轿上搀扶下来，他来到母后跟前，平静而生疏的向母后行礼：“母后万安！”
母后与我显然有一些诧异，但又被这重逢的喜悦冲散了，连忙扶起弟弟关切的问道：“祐儿还好吗？”
“孩儿一切安好，摄政王照顾的很是妥帖！”弟弟如机械式的答复，我和母后都有些愕然，母后看着他消瘦的面庞有些心疼，而我在一旁看着承祐有些陌生，不久前还会赖在我身上撒娇，要在母后跟前争宠的少年，时刻眼中并无半分朝气，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来，祐儿，饿了吧，快进来。”母后牵着弟弟的手向宫内走去。
“皇上，娘娘知道你要来，准备了一桌子菜，都是按着您的口味布置的。”如意姑姑说道。
“多谢母后！”
“来，祐儿，多吃些。”母后不停的给弟弟夹菜，不一会儿他碗中的菜肴就叠的像一座小山似的，“这个玉蕊羹也是你喜欢的，趁热喝一口。”母后端着羹碗，将一勺羹汤递到弟弟面前，弟弟似乎也是饿极了，狼吞虎咽的吃着。
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一会儿吃多了估计也会难受，我让沁芳姑姑去准备一点消食的茶汤过来，母子俩依然没有什么话，一个全神贯注的投喂，一个来者不拒的吃着。
“阿祐，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见弟弟吃得差不多了，盘盏也逐一撤了下去，沁芳姑姑早已命人呈上了消失的茶汤以及一些新鲜瓜果。
“就……就上朝，然后，回殿里，做，做功课。”他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道。
“可有宫人伺候不周？”母后问道。
“就这样？”我就这么看着他，他从来不是一个说话吞吐之人，但凡受点委屈都是要放大十倍找父皇母后哭诉撒娇一番才肯作罢的。
“阿姐，你不要再问了，都很好，什么都很好。”他避开了我的目光，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跟我过来！”语罢，我一把将他从位置上拖了起来，“阿姐，你干嘛？”他有些挣扎，不知道是他身子变瘦弱了，还是我突然多了愤怒的力气，我拽着他进了母后的寝殿。
“玖儿，你做什么？”母后跟着起身问道。
我把他推了进去，关上了寝殿的门，房间内顿时暗了下来，他突然有些不安和恐慌，“阿姐，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阿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唯诺过？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他们没有为难我，一切，一起都很好，放我出去——”他想往门口扑去，却被我拽了过来。
“玖儿，快把门打开，祐儿好不容易过来，不要吓着他。”母后在门口急切的说道。
“母后，你先去喝杯茶，我有分寸的，有些体己话让我们姐弟俩好好聊下，不会耽搁太久的。”
“阿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你看看母后，从你进门到现在，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你，这些日子，母后挂念你，吃不好睡不好，你没看她都瘦了一圈了吗？”
他低头不语。
“阿祐，阿姐知道你这些日子受苦了，你不说，阿姐也知道，可是阿姐想让你明白，我们陆家人，可以流血，可以流泪，但不能屈服。”我语气突然柔和了下来，承祐也似乎听懂了一些，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流露出委屈和不甘。
“那又怎么样，不屈服，他就让人把我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我叫父皇，叫母后，叫阿姐，任凭我怎么叫喊，都没有人应我。三天，整整三天，我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以为我要去见父皇了，可是我见到了那个人，他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他的，他就可以让人给我送吃的，还可以放我出来，可以让宫人陪我玩。”他哭着对我说道，我的心被狠狠的撕扯着，我能想象一个不过九岁的孩子，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叫喊挣扎是那么的恐惧和无助，我也曾害怕黑夜，它会让你幻想起所有最恐怖的画面。
“阿祐——”我没有再说，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眼泪不期然的滑落，未经他人苦，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他，他不过是个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阿姐，我们斗不过他的，他弄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靠在我的肩头说道。
“对不起，阿姐不该这么对你的。”我喃喃地说道。
“是我让阿姐失望了！”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不是你的错，阿祐，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吗？”
“嗯，记得，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终于打败了吴王夫差。”他点点头，回答道。
我在他的胸口画了一个圈，“这个就是阿姐给你画的胆，勾践入吴三年为奴，他受的屈辱不会比你少，可是他从未动摇过信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你明白吗？”
“嗯！”他用力的点点头，然后也依样画葫芦的在我的心口花了一个圈，“阿姐，一起！”
“好——”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们一起，父皇虽然不在了，可是大周和母后还需要我们守护，出去吧，不然母后该着急了。”
母后见我们手拉着手出来，便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没发觉弟弟的变化，只是爱子心切，舍不得往深处想。“母后——”弟弟跑过去，扑进母后怀里，母后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了然几分，那个她熟悉的儿子又回来了，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搂住了弟弟，待过走近时，又伸出手把我揽进了臂弯。
“祐儿，母后命人与你做了一身衣裳，你看看是否合身。”语罢，如意姑姑便端着衣裳上前。
“母后对祐儿最好了。”承祐搂着母后的脖子说道，然后配合着如意姑姑过去更衣，不一会儿，一个神采飞扬的俊朗小哥出现在我们面前。
“母后，你瞧，还是这个涧石蓝最衬阿祐。”
“祐儿肤白，自然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母后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祐儿最肖母后～”
“你最肖父皇，我才像母后呢。”我故意逗他。
“我，是我，太子哥哥最肖父皇。”
“两个傻孩子，你们是父皇与母后的孩子，还能肖谁？”母后忍不住地笑着，带着旁边的如意姑姑和沁芳姑姑也笑个不停。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如此短暂，当之前送承祐过来的两个宫人出现在凤藻宫的时候，母后与阿祐的脸色有些微变。
“奴才奉摄政王之命，接皇上回宫歇息。”两个人跪在下面，语气透着不卑不吭。
“既然是歇息，那在本宫这里歇下，与回宫歇息有什么分别。”母后反驳道。
“这……，奴才等人也只是奉摄政王的命令，请太后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张口闭口摄政王，你们眼里还有太后娘娘，还有皇上吗？”如意姑姑有些恼怒地说道。
“奴才不敢！”两个人异口同声的低下叩头。
承祐拉着母后的衣袖，摇了摇头，他不想离开母后，不想回去。
“你们两个先下去，到宫门口等着。”我知道他们既然奉了命令不接走阿祐是不肯离开的，与其这么僵持着，不如留出点时间让母后和弟弟再说会儿话。
“喏！”这两人也是懂察言观色的，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母后，祐儿不想回去——”阿祐这一声母后，让刚刚还带着笑意的母后眼中盈盈泛泪。
“阿祐，还记得刚才和阿姐的约定吗？”我扶着他的双肩，看着他说道。
他点点头，有些委屈，咬了咬下唇，指了指心口：“阿姐，我明白，可是难受。”
我一禁鼻子一酸，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道：“阿祐，我们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祐儿，一会儿母后亲自送你回去，沁芳，你把我之前给皇上准备的东西都拿上。”母后何尝不明白，杜重威眼下位高权重，我们拿什么去抗衡，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些时间陪伴。
“好——”终究承祐还是被送回了紫宸殿，母子惜别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久久的拥抱。
当我们回到凤藻宫，我将弟弟之前的遭遇和盘托出，母后的脸上有愤怒，有心疼，有不舍还有几分自责，随即母后命人去传话摄政王，说有要事相商，邀他一同晚膳，我知道，母后的邀约杜重威从来都不会拒绝，甚至说他恨不得母后时时召见。
“母后是想与杜重威谈判吗？”我问道。
“一个做母亲的，怎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得如此遭遇，不管你还是祐儿，母后都要为你们竭力争取。”
“阿祐已然成了他手中的筹码，他要控制阿祐，离我们太近，他怕我们影响阿祐。”
“他要大周，哪怕要这天下我不管，但是他要夺我的阿祐，我就算豁出命来，也要——”母后话说到一半便让我捂了去。
“母后，玖儿害怕，母后安好，玖儿和阿祐才能安好啊！”
“只要你和祐儿安好，母后便是死也值了。”
“母后，我和阿祐说好了，我们要学勾践，要报仇——”
母后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仇恨的种子已经埋在了我的心里，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我，却把报仇说得如此慷慨，她害怕，若是这两个字让旁人听了去，他怕杜重威不会留着我们，“玖儿，以后不许再说这两个字，记住了吗？”
看着母后严厉的神情，我把即将流出的眼泪拼命忍住，用力的点点头，母后心疼的拥住我，随即这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小手，轻轻的握住“好，记住就好，母后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失去了，我们都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