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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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我自己来。”我让琉璃把凤仪宫我寝殿内的药箱拿了过来,里面有一些包扎伤口用的物品,还有上好的金创药,我像献宝一样,一样样的摆放在韩昭面前,这是韩昭第一次走入凤仪宫,以往他只是将我送回到宫门口便转身离去,所以他有些拘束。
“好,琉璃,给韩统领帮把手,需要什么你只管去取来就是。”我说道。
“喏!”
韩昭看到我的药箱有这么多瓶瓶罐罐显然是很意外的,他没有问,我知道此刻凤藻宫的情况才是他最关心的,除了瓶罐放回药箱轻微的碰撞声,处理伤口和包扎的过程韩昭一声都没吭,我也心里挂念母后,整个凤仪宫陷入一种沉默的静谧。
“公主好生休息,末将告退!”韩昭起身向我行礼,转身便要离去。
“韩统领!”我叫住他,“回去好好休养,不要再去凤藻宫了。”他怔了怔,停顿了片刻,挤出了一个“好!”字,
“公主,韩统领会听您的吗?”琉璃收拾好一切,站在我一旁看着韩昭的身影问道。
“不会!”
“那公主为何?”琉璃不解的看着我问道。
“他和我一样牵挂着母后的安危,所以不去亲自看一眼是不会安心的,琉璃,我们也去凤藻宫!”韩昭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所以他才会在说那个好字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那是他在挣扎,他既不想失信于我,让我宽心,又放心不下母后的安危,可是韩昭,枉我们相处十几载,你是真的不了解我的心性吗?
半个时辰之后,我再一次来到了凤藻宫的宫门前,刚才的那群侍卫已经不见了,满地的狼藉也已经清理过了,宫门已经打开,我站在门口,突然踌躇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也不知道此刻母后是否想见我,而此刻,不远处宫墙之上,一个熟悉的影子端坐着,我知道他此刻正在看我,他也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或者他压根儿并不想躲藏,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如意姑姑出来看见了我:“公主殿下,怎么站在门口呢,更深露重的快进来。”
“姑姑~”我轻轻的唤了一声,“刚才门口的那些侍卫是——”
“是摄政王的人,他刚刚在宫内与皇后娘娘商量要事,所以派兵把门口围了起来。”
“是何要事,这么兴师动众,韩统领都和他们打起来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既然是要事,就不便让我们在场。”姑姑有些为难的看着我,然后转移了话题问我,“那韩统领有没有受伤?”
“受伤了,刚刚那帮狗东西说我是闲杂人等拦着不让我进,我想硬闯,差点被他们推倒,所以韩统领就上来护我,我看他们人多势众,怕他吃亏,就他先送我回凤仪宫了,伤口已经包扎过了。”
“原来如此,还是公主想的周到!”如意姑姑点点头,赞许地说道,“公主,一会儿见到娘娘,就不要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了。”
“为什么?我正准备告诉母后让她替我把那个几个不长眼的好好教训一番呢!”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娘娘又为皇上的事情忧思,所以——”如意姑姑近乎恳求的看着我解释道。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姑,我知道的,我就是来看看母后,看完我就回凤仪宫。”我笑着对如意姑姑说道。
“唉,你小小年纪如此体贴懂事,娘娘有福的,希望老天开眼保佑。”
“母后——”我朝着母后跑过去,只见母后换了一身衣裳,端坐在桌前直愣愣的出神,桌上盛放着今日的晚膳,已经没有冒热气了,似乎已经放了很久。
“母后~”我凑到母后身旁,拉了拉她衣袖,似乎打断了她的回忆,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像被惊到的小鹿,那一瞬间的陌生和惊恐,慢慢的开始平复,“玖儿啊——”我看到母后眼泪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我刚想去替她拭泪,她一把抱紧了我,我感受到她在颤抖。
“母后,你很冷吗?”我靠在她的肩头问道,“我把我的衣裳给你,这样你就不冷了。”
“玖儿,我的玖儿~”我感觉背上已经湿了一片,那是冰凉的触感,第一次看到母后如此的悲伤和无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一定与杜重威有关,母后的眼泪就像仇恨的种子,顺着肌肤渗进了我的内心。
母后紧紧的抱着我好一会儿,我看到不远处如意姑姑在抹眼泪,“唉,你们,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疼!”姑姑的一声叹息,把我拉回了现实,“母后,玖儿有点饿。”经过刚才的宣泄,母后似乎也平复了许多,松开了我,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说道:“母后想你祐弟了,刚刚有些失态了,如意,玖儿饿了,伺候用膳吧!”
“喏!娘娘,这些凉了,怕吃坏身子,奴婢重新去布菜。”见母后要用膳,如意姑姑高兴得跟什么似得,眼泪都没擦干就小跑着上来端菜下去了,不一会儿就重新布了一桌晚膳,多以清淡为主,还上了母后最爱吃的翡翠御酿羹。
我舀了一勺,喂到母后嘴边,“母后,来,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去见弟弟。”母后抿了一口,微微颔首,然后替我夹了一块鱼肉,“玖儿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其实下午我用了一些果子和糕点,并不是很饿,加上之前发生的事,其实也没有太多胃口,但我不想让母后看出来,这场戏只有我努力演着,母后才会配合。在我的努力下,母后也吃了些膳食,用了半碗羹。看着母后憔悴的样子,本想先把母后送回到寝殿,只是刚到寝殿门口,母后就彷佛受了什么刺激似得退了回来,“母后?”我不解地看着母后,转而笑着说道,“母后想送玖儿回凤仪宫也不用这么明显,知道母后疼孩儿,但今儿母后看着身体不适,下次再送吧!”
“嗯,让母后送你到门口吧!”母后抚摸着我的头说道。
我其实原本想留下来陪陪母后的,可是我知道她内心一定有个伤口需要静静地自愈,母后将我送到宫门口,我转身紧紧的抱住母后,母后蹲下身来,笑着对我说道:“母后让如意备下了你最爱吃的水晶糕,等明天早膳时一起用,所以早点回去歇息好吗?”
“好~”我搂着母后的脖子,然后凑到她耳边,“母后,我们都要好好的~”母后一怔,看着我,点点头,眼中有些动容。
我走出了很远,母后才缓缓转身,如意姑姑命宫人关上了宫门,在确定四下无人时,我的眼泪开始肆意的流下,一把接一把的擦拭,都没有办法擦干,索性就任由它流淌,琉璃提着灯笼跟在我的不远处,没有说话,她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往往是沉默的。沿着汉白玉铺的路,我看不清前方的路,是风迷离了我的眼,还是我粘湿了风的外衣,浑浑噩噩竟走了好一个多时辰,大概只有这黑夜的包裹才可以让人卸下面具,是喜是悲,物是人非。我抬头望着这份暮色的苍茫,大周的天终究是变了,变的这般的仓促,而我这个梦中人却迟迟不愿意醒来,记忆中的母后很少有如此无助和悲伤的时候,即便当时城破在即,母后都淡定从容的登上城楼,与杜重威对话,她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个委屈能是什么,我不愿意多想,我只知道,杜重威,新仇旧恨,我终有一天要让你亲尝这份痛楚。
终于还是走到了凤仪宫前,其实两个宫相距并不远,我有意绕了一圈才会多走了一个时辰,而韩昭也在不远处护送着我,刚才我有意让母后送我到宫门口,也无非是为了让韩昭能够亲自看一眼安心,而我却忘了他也会默默的守护着我,而且以他的功力,我那泪流满面的一幕恐怕逃不过他的眼睛,我们互相都没有守诺,却又不相互揭穿,等我进入殿内,他早已转身不见。
“玖儿,玖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唤,我转身,愣愣的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他却扶着我的肩膀急切地问我。
“耀谦哥哥——”我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眼泪忍不住的滑落,可他听到了,满眼的焦虑和心疼的将我抱在怀里,“耀谦哥哥,父皇不见了,母后也不见了,到处是人,他们到处在杀人,我好害怕~”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到了脸,我的眼神不知道要飘散到什么地方,身上很冷,每一缕风吹过都能让我冷的发抖。
“别怕,别怕,玖儿,不哭,只要我在,永远不会让人伤害你,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那个温暖的胸膛让我游离的魂魄开始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心好疼,窒息的疼,我终于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这么久以来内心的不安和委屈,我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也有太多太多被压抑的难过,我从小声的抽泣到大声的哀嚎,他始终默默的守在我的身边,紧紧的蹙着双眉。
“耀谦哥哥,你是怎么进来的?皇城失守了吗?你受伤了?”哭累了,我静静的依靠在他的肩头,此时我才发现他浑身都是伤,剑伤、刀伤,还有一支断箭插在后肩头。
“城门失守了,众将士都战死了,整个京师都被杜重威的军队攻陷了,父亲那边暂时还没消息,我怕你们有危险,快马加鞭赶来接你们出城,可还是来晚了,对不起啊,玖儿,我应该再快一些的。”他有些难堪的别过脸去,他在自责,他觉得是他没有守护好,才让我们遭此劫难。
“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怪你,快帮我找找母后和弟弟,带他们一起走——”我焦急的四处寻找母后和弟弟的身影,却只见弥漫的硝烟和阵亡的尸体。
“母后——,母后——,你在哪儿,玖儿害怕——”没有任何人回答我,除了我自己的回音,我的视线再一次模糊,声音带着颤抖的沙哑。
“母后——,承祐——,你们在哪里?”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我已经没有了父皇,我害怕,害怕失去母后,没有父皇,大周就变了天,若是没有了母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要面对的是什么,孤立无援的我只能拼尽全力的呼唤着我的母后,为我遮风避雨的天。我就这么漫步目的的四处寻找着,耀谦哥哥似乎也不见了,我开始还加快步子跑着,叫着,像一个疯子。
“玖儿——”是母后沙哑的呼唤。我急忙循声过去,在寝宫的角落处,看着母后赤足坐在一边,怔怔的出神,默然而凌乱的头发,脖子胸口处大片的猩红和淤痕,到处是一片狼藉。母后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而刀尖却朝着自己,我惊慌失措的跑过去,“母后,母后,我是玖儿,把刀给我——”母后笑了,看着我,然后把刀刺进了胸口,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彷佛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不要啊——”我尖叫了一声,眼前一黑,耀谦哥哥,快过来,母后在这里,都是血,都是血,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母后不会抛下我们的。
从我记事起,就时常跟在耀谦哥哥的身后,承勋哥哥有时候会嫌我聒噪和顽劣,但太子哥哥和耀谦从来不会,他们年纪相仿又兴趣相投,时常聚在一起,哥哥们教我骑射,教我吟诗作画,还有父皇母后的宠溺和纵容,我一直觉得,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是这么快,一切就变了,太子哥哥殁了,父皇驾崩了,母后满眼哀伤道看着我,许久未露面的耀谦哥哥好不容易见到,却又转身要走,我这么抓都抓不住,父皇护着母后在前面走着,太子哥哥和承勋哥哥一人一匹白马,正在欢快的驰骋,耀谦哥哥站在船上像我挥手,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就这么哭着喊着,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离开了,这空荡荡的皇宫,只剩下我了。半夜惊醒,原来是梦,低头一看,泪湿了半张枕巾,
夜依然寂静,可我却再也没有了睡意,那个梦,更像另一种可能。尽管我在母后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我分明看出她眼中的绝望,所以才会有这场梦,可回想梦里的场景,我仍心有余悸,当得知是梦,那种恐惧化作了内心的愤怒和不甘,紧紧的握住拳头,心中杀意四起,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想杀死一个人,一刀一刀的亲手扎进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