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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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那日回家后少见的失眠了。每每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乔远堂站在浅灰的天色下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的场景,那双微垂着睇向自己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潜藏的情绪呼之欲出
下意识地,她急忙摇起头来赶跑脑海中的遐想。心道,怎么可能呢,自己和他不过才认识月余,哪里就会生出特殊的感情?再者,她多少是被汤耀宗闹得有些杯弓蛇影了,觉得十多年的情谊都是说变就变,一个月,岂不更是孤木难支?
可妈妈不也说过,她和爸爸从见面到发生爱情,连短短一个月都没有么?如果那是真的顾长云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一截,蓦地涌上一种因毫无经验而生出的慌乱之感,一时间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不知道下次见面时,自己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了。
没有经历过波折的人,遇事后总会想着先逃一逃,这点在谁都不例外。
顾长云也在想:不如最近就在家休息一阵,不要每天都去图书馆了吧,可是空呆在家里,又有什么可做的呢?这个念头将将形成,第二天就来了契机。
大清早,邮差便送到了家里写来的信。顾长云欣喜异常,连早饭都不急着吃,先就躲到房间里拆来看。信里写到汤耀宗的恋爱事宜已全数透露给汤家父母知道了,让她不必忧心自责,又叮嘱她不要一味埋头读书,要适当疏散,劳逸结合。
顾太太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板一眼的老实性格,为防她“阳奉阴违”,还特意列出了一张物品清单,要她在地广物博的北平城里搜罗买来了寄回家里。
在顾长云那里,顾先生和顾太太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位,虽说她对汤耀宗算得上情谊深厚,还为他伤心了一阵,可要放在顾先生顾太太跟前,那简直没有可比性。但凡是父母亲的意见要求,顾长云是一概全部照办的,连自己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
此刻接了“任务”在手,自然也就不去考虑什么图书馆或是乔远堂了,用了早饭便兴冲冲地外出置办货品去也。
相反是乔远堂,接连两天在图书室里没有看见顾长云的身影,心里实在有难言的苦涩滋味。之前都是好好的,偏偏在自己发出类似约会的邀请后避而不见,除了无言的婉拒,他没法做其他解读。
这也就罢了,等他上完了专业课刚从教室里走出不远,身后便有一道身影追上来,腻着声音同他搭话时,即便是性格冷淡的乔远堂,也忍不住不耐地发出“啧”声,在心里暗骂祸不单行。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久追乔远堂不得,之后便转投汤耀宗怀抱的孟银月无疑了。
要说对乔远堂与汤耀宗,她心里的账本子明明白白——那简直是不可比的!汤耀宗对乔远堂怀着极度的偏见,才说他是目中无人的官少爷,孟银月可比他客观得多。别的不说,乔远堂的父亲是在总理面前都排的上号的人物,光是这一点,就不是汤耀宗一个苏州小富绅家庭可比拟的。
何况乔远堂自己也是有才有貌,前途无量,哪个女人能不爱?即便性格冷淡一点,反倒让人心里痒痒了。
孟银月因为生得好看,打小受到异性的追捧,自视甚高,当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不过只追了一个多月,就从爱得心痒痒变成恨得牙痒痒了,这人真是顽石一般油盐不进,半点不给自己面子!
她在乔远堂那里受了挫折,便觉出汤耀宗的好来——愿意追着自己跑,愿意给自己花钱。唯其是后一样很难得,并且他还好面子,自己哄一哄,没有不能得手的。她略施小计,拒绝几次再答应,果然令他欢喜得找不着北,如珠如宝似的对待自己。
她那时还觉得解气,心道,我没了你,照样被人掌上明珠般供着,你呢,就一辈子当个孤家寡人罢!别人看了,一样都是羡慕我而可怜你!
乔远堂形单影只的时候,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得知他心有所属了,她便又是嫉妒又是不甘,非要想法子去破坏了不可。再听下去,知道他的爱情似乎是落空了,她又畅快起来,似乎在他那里受的挫败都有了弥补,他们又是站在相等的地位了,甚至自己作为另一段爱情的得胜者,可以更高一筹地带着施舍去俯视一番。
于这种种的情绪之中,同时也生出一丝复杂的希望来——他是否会像当初选择了汤耀宗的自己一般,重新看到追在身后的人呢?
孟银月手上本就有他的课表,在教室外蹲点一点不难。见到人走出来了,她牵了牵坠了蕾丝花边的衣襟,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扬起骄矜的微笑,快步凑上去道:“密斯脱乔,好久不见了。”
乔远堂脚下步子不停,只是侧目看了她一眼,那神情起初有几分茫然,似乎浑然想不起她是谁了;片刻后闪过恍悟,可迈出的步子却更大了,头也扭了回去。
那分明是想起了自己是谁,却压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避如蛇蝎的意思了。
孟银月心头的不甘尤甚,言语上却还是小意殷勤,娇笑道:“密斯脱乔躲着我做什么?你大概以为我是来奚落你的,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安慰你的呢?”
她见乔远堂不为所动,咬牙接着道,“你不相信吗?我正是在你这里吃过爱情的苦,怎么会体会不了呢?不过爱情之神倒是公平的,你不耐烦我追着你跑,可你追着人家跑,人家回头看你吗?不如你待我慈悲一点,兴许那个人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骇得停在了原地。
只见乔远堂猛地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双黝黑的眸子钉在她脸上,只觉得风刀冷雪劈头盖脸地兜头罩下,整个人从后颈到脚跟都发凉。回想一下,在她穷追猛打的那阵子,都没被这样凶恶的眼神注视过。
孟银月不知道自己是踩痛了他哪一根神经,即便有再多的话,此刻也都吞回到肚子里,一个音节也不敢再发。只是乔远堂倒没有其他动作,见她闭嘴了,也就重新快步走开,往男学生公寓的方向而去。
孟银月胆寒般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看着乔远堂的身影就要从眼皮底下消失了,凭着一股子不甘心做驱动,这才胆战心惊地重新追上去,远远地缀在他身后。
跟到男学生公寓的门口,却不好再跟进去了。
女学生要进去,是要有男同学做担保并附上进出记录的,好比她从前能频繁进出,就是有汤耀宗住在里头的缘故。又汤耀宗日常行事极其高调,对着门房的管理员就说自己是他女友,不得阻拦。自己之前为图方便就没有否认,这下好了,汤耀宗办手续搬出了校舍,那看门的认识自己,更不会放自己进去了。
她仰头远望着那栋四号楼,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真是徘徊不定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原来是自己同系的另一个女学生,正挽了一个矮胖男同学的手从门前经过,见到自己时笑着打趣道:“咦?密斯孟不去男友的金屋里藏娇,怎么到这儿来了?”汤耀宗从不遮掩阔气体面,和孟银月走得近的女学生们都是很羡慕的。
孟银月迅速收敛了懊恼,笑道:“即便是真的金屋,天天去也没有意思,我今天是出来透透气,正好散步到这里就遇见你了,你说巧不巧?”
那女学生见孟银月带她格外亲切的样子,自己也有意攀谈几句,便把男友的胳膊往外轻轻一推,道:“我和密斯孟说几句话,你在旁边等一等我吧。”等人走远了,才冲孟银月神秘地一夹眼,小声道,“我刚才瞧见京师大的密斯脱乔回来了,你不会是追着他来的吧?”
这问话里多少有两分看好戏的意味,孟银月自己就玩惯了这套把戏,轻易不会上别人的当。微抬着下巴得意似的笑道:“我追着他跑干嘛?这话叫耀宗听到,他可是要冲你发火的。”
又像是被她提醒了有乔远堂这么个人存在,转而不经意地发问,“是了,说起密斯脱乔,我听说他最近也谈起了爱情,对手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校人,可是真的吗?”
那女学生的眼睛一下亮了,惊道:“原来连你也知道了吗?我还是听子鸣说的,”视线往男友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又反驳道,“不过外校人又是哪里来的说法,就我所知,对手方同是京师大学的女学生哩!”
见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孟银月下意识地追问:“这怎么说?”
女学生脸上总算露出点得意的神色,半自夸半甜蜜道:“你晓得的,子鸣也是京师大学的学生,书念得好,也常常往图书室跑。说近来常见到密斯脱乔和一位女生同坐在一处学习呢,那还能是校外的学生吗?至于是京师还是京北那么爱读书的,我想总是京师大学的吧?你见过哪个京北的学生去过图书室吗?”
孟银月并不知道汤耀宗把学生证件借给顾长云一事,对于乔远堂如何“恋慕”顾长云,汤耀宗也没有细说。只是心想,顾长云一个外校生是进不去图书馆的,那当然不可能是她,莫非还真有另一个女人不成?
一时间,既恼怒汤耀宗提供的消息忒不靠谱,又想到顾长云恐怕会错了意,人家喜欢的压根儿不是她哩!先前那点被比下去的不甘心,竟都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溢出了一声讽笑。
真个是可怜虫,她再怎么被拒绝,总也比自作多情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