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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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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言语,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至少顾长云在昨晚入睡之前,全然不觉得汤耀宗的话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今天下午乔远堂踏进自习教室,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时,那话语便不期然地在耳边响起了。

这就好像,一个无人评价的物品或人物,自己自然也就不做多想;可一旦周围投注以褒贬不一的言论,那就格外会引发人的注意。

当真是这样吗?

顾长云的视线不自觉的跳脱出书本,偷偷往对面专注阅读的人身上瞥去。他手上看的大部头又换了,书脊上的英文单词连她都看不懂,想必是专业类的词汇。

这样一个人会对女子玩弄手段吗?怎么个玩弄法?他甚至都不大言语,也不做笑脸。也不知为何,因为汤耀宗的几句话,顾长云对乔远堂反倒生出许多好奇来。

他也笑着哄人吗?会说外国电影里那样柔情蜜意的言语吗?然后等烦腻了又置之不理?那真是想象不出来,哪怕后者的“不理睬”也叫人难以设想。这和他平日里的话不多是不一样的,顾长云似乎是本能地觉得,不清不楚的关系在他那里得不到准许。

她就这样不时地偷偷瞥一眼,又一眼,不出几分钟,便被乔远堂察觉了。他索性将辞典似的书本一关,直言道:“怎么总是看我?”

你瞧呢,他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顾长云慌神了一瞬,干脆也不掩饰自己偷看他的事实,略带窘迫道:“不知怎么的,我今天格外没有念书的心思。”又忍不住夸赞他,“乔学长真静得下心。我从前学堂里的男学生大多吵闹好动,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坐得住的。”

乔远堂被她夸得一愣,随即好笑似的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好动呢?”

顾长云更好奇了,追问道:“你好动吗?我看你似乎日日来这里自习,余下的时间大概总有课要上。那就只剩下休息日了吧?”

乔远堂见她兴趣满满地打听起自己来,一瞬间竟涌出隐忍不住的欣喜,他此前早期待着对她做一个倾囊相告的介绍了,可总苦于谈不到这个话头,自行介绍就显得怪异。

乔远堂无声地笑叹着,再抬头时说道:“你光看到我每天跑自习室,却看不到我每天跑步打网球,据别人所说,我的网球打得还是不坏的。”

顾长云执拗地问:“那么休息日呢?”

她今天的求知欲真叫人意外了。乔远堂细微地一扬眉,道:“休息日么,我总也有自己一套娱乐的方法。不过我家里亲戚很多,我母亲又很爱热闹,堂表兄弟们也时不时组织一次聚会,反倒不那样自由。”竟是谈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顾长云却没意识到这段话中表达彼此亲近的暗示,她是很恋家的人,一谈到家庭,就忍不住流露出眷恋黏糊,道:“不,不,和家里人在一起才最自由呢。我现在在北平没有法子,要是在苏州,到了休息日,我宁愿呆在家里的。”

乔远堂望着她弯了一弯嘴角,道:“你这样想,倒也很好。”

在图书馆里说话,两人都不得不压低声音,声音低微了,人就不得已要靠近,谈得很别扭。可想谈的话又不少,索性收拾了书本离开,就近找了一家餐馆解决晚饭。

时间正是下午四点一刻,距离寻常的晚餐时间尚远,店里几乎没有人,为谈天说地供给了安静的环境。否则点菜报菜声喧闹一片,反而又谈不好了。

用饭期间,乔远堂总算得偿所愿,就着顾长云所提出的问题,巧妙而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并家庭种种都和盘透露而出。也就是对面的女子实在老实,换做人精一般的姚伯言,恐怕早已拍桌大笑,揶揄他是急着咬饵的鱼了。

这顿饭吃得早,结束的也早。乔远堂自饭馆门口走出,掀着门帘的手却没放下,半转过身看娇小白皙的顾长云紧跟在身后,就着自己掀开的那道缝隙,略低了低脑袋挨了出来。心里莫名有一阵翻涌,涌上一个强烈的愿望。

真不愿在这一刻,就这样道别。

他抬起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指针,随后似乎是很不习惯一般,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刻意想讨人欢喜似的微笑,对顾长云道:“时间还很早,不如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顾长云整理大衣的动作蓦地一顿。

乔远堂心里也没有底,只是实在渴望和她相处罢了。见一步之遥的女子半晌没有说话,又试探着道:“距离这里不远有一处博美影剧院,新片引进得很及时,我们一道去看一看吗?”

自从上次的惊魂一刻后,顾长云对“影剧院”简直有一种全新的定义,同时它也好似一根隐隐作痛的神经,稍一触碰便要拉响警报。故而在乔远堂提到要“看电影”时,她止不住的心惊胆战、战战兢兢。

顾长云望了望四周薄暮低垂的天色,害怕道,去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去电影院那样黑黢黢的小房子里呢?为什么不能就着大学校园散一会儿步呢?

恍惚间,那天电影院里的场景就浮现在脑海里,满座的男女情侣相依偎,但凡有落单的男士,也像是搜索猎物的猎人一般,探照灯一般的视线瞄准了就近的女士,随时准备递出写了姓名电话的纸条

便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汤耀宗的话也隐约在耳边响起,“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看他正正经经,其实很会玩弄人心!”

顾长云料想自己的脸色大概并不好看,只觉得脑中乱作一团,连带着表述也不利索了,滞涩般道:“那么晚了还要看电影吗?不了吧”她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不擅长编谎话,此刻几乎是硬着头皮,“最近天气冷得好快,一到晚上就觉得人不大舒服”

即便乔远堂再迟钝,投在顾长云身上的关注总是足够的。她的笑容甫一僵硬,他也就知道那是拒绝的意思了,心下责怪自己还是太急,也不忍心看她窘迫又慌乱地扯谎,干脆打断道:“那就不看了,我送你回去吧。”

顾长云抬头望了他一眼,像是领会到了他不愿为难她的好意,可沉默一瞬后还是将头一摇到底,轻声道:“不麻烦了,我住得并不远,这就回去了。”

乔远堂垂眸睇着她说了一声“好”,状似毫不纠缠。可真看到顾长云一步一步地走远,几分钟前还从自己的臂弯下小鸟依人般探出身来,几分钟后却隐没在小街尽头的拐角处,说心里全无苦涩之感,那实在是假话。

话分两头,汤耀宗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离间计”,在对顾长云发表言论之后留心观察了几日。尽管后者日常没有什么变化,但他还是格外注意到某一天她回家时的几分慌乱及不自在,知道自己的计划,大约是有所进展了。

另一方面,循规蹈矩了几日,于金钱上也有了一点积攒,总算可以请得起一顿高级餐厅,当下便给孟银月挂去了电话,请她出来消遣。

十一月冷风袭人的深秋,能去暖烘烘供给热气的西式餐厅里坐一坐是件近乎奢侈的舒坦事,便是孟银月被扫了几次兴有心想晾一晾他,也拒绝不了这个邀约。

待她踩着厚绒毯一踏进餐厅二楼的包间,汤耀宗先就一扬手,露出一个得意似的微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姓乔的最近要伤心了!你尽可以去看他的笑话!”

哪一个姓乔的,简直不必去说,孟银月心知肚明。她带着几分怨气冷笑道:“他有什么可伤心的?人家要什么有什么,还是你有那么大本事,能令他伤心呢?”

汤耀宗轻蔑地一笑,一面熟练地招来西崽叫他上菜,一面道:“我虽然没有这样大本事,可长云有啊。长云有本事叫姓乔的伤心,而我正好有本事叫长云听我的,你说,这算不算我的本事呢?”

孟银月闻言眼神一亮,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他话里隐含的深意。直到西崽端来了大菜,她拿了餐刀在匀整的炙肉上比划着,却不下刀,半晌抬起晶亮的眼眸,半似揶揄半似嗤笑道:“姓乔的看上她什么?”

这里的“她”当然是指顾长云无疑了。汤耀宗想不到她有此一问,且口吻叫人捉摸不透,似乎还透着一股酸气,立时竟有些恼火——好哇!我为你花了那么多银钱,顺你哄你,你竟还忘不掉那姓乔的吗!

那阵火气还不及体现到脸上,孟银月反倒摆了摆手表示作罢,又问:“你说,我比你那长云妹妹如何?”

那一阵流转的眼波流淌向汤耀宗,把他的火气尽数浇灭了,重新嬉笑道:“当然是你好!我是只取你一瓢饮哩!难道长云比你美吗?我竟是不觉得。”

孟银月嘴角的弧度虽不变,扬起的眉梢却泄露出几分得意,终于下刀精准地切下一块牛排肉,轻声道:“看不出你长云妹妹还有点小能耐……”那听不真切的后半句话,俱都掩盖在她幽暗的眸光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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