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0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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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栾夏却感到潮湿的凉意漫过脸庞。
她和丁月竹以前为做戏吃过很多苦,她们都从没掉过一次眼泪。因为她们和季航、和孟畅、和这里所有人,和全世界所有的戏剧人都一样,只要能听见谢幕时观众的掌声,哪怕只有零星一点,他们也会觉得这些痛苦,是甘之如饴。
但是当同样的辛酸浓缩在季航的几句话里,从他这样一个坚持了十年又放弃的人嘴里说出来,她突然就绷不住泪了。
她想起很多她曾在剧场里结识的朋友,很多像她一样已经放弃了,很多像季航一样在放弃的边缘,但还有更多瞿菲所说的无名之辈,还坚持留在剧场里,等待着他们下一个看不到结果的十年。
可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纵知没有结果,纵知不会凭此大富大贵,纵知不会凭此名声大噪,他们仍押上一生作赌注,当剧场里最虔诚的守望者,等待那些受伤的灵魂在迷途时走进剧场,用故事抚慰他们。
默默掉了几滴眼泪,她忽想到盛予明还站在她身旁,怕她落泪的丑态再一次被他目睹,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把眼泪拭去。
可她抬眸看向他时,却发现他的眼睛比她更红。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最平静也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对视。他们都能读懂彼此的眼泪,也能读懂他们五味杂陈的思绪。
和他们一样,在季航催泪的自白里,无人生还。
所有人都泪汪汪的,极力想隐忍,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盛予明又瞥了季航一眼,在她的注视下极快地抹去了眼眶里满蓄的泪水。
他把她的眼睛当镜子,对着她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就像她初遇他时,所见的那一种最纯粹的微笑。
直到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没有破绽的笑容,确认无误后,他才放心地转过身去,昂首阔步地走向他的朋友。
“差不多就得了哈,”盛予明掏出一罐啤酒抛给季航,“戏别太过了。”
孟畅哭得最凶,听盛予明这么讲,懵了:“骗?骗是什么意思啊?”
季航也一脸懵逼地看他:“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
盛予明一副“服了”的样子:“真的是……不是当初你和我谈演出费的时候你就哭过一遍穷了,我们不都说好了,这部戏的收益我都投给你,让你继续把剧团撑下去么?你当时不都满口答应了,现在怎么好意思又来大家面前继续哭穷的啊?”
“不是……”季航听了想打人,“我们什么时候有说过这事?”
栾夏越来越发现,盛予明不仅会导戏,演起戏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当时你自己说不用签合同的,口头约定好就行了,现在又来跟我说你忘了?”
“航哥,你这有点过分了吧?”红了眼圈的艾叶气得直嚷嚷,“这种事怎么能拿来骗我们啊!吓死我了都!”
“就是就是,故意骗我们眼泪,烦死了!”
“太过分了!太无耻了!简直不是人呐!”
“我,不是,我……盛予明……你!”
季航百口莫辩,只能对盛予明干瞪眼。
盛予明趁机煽风点火:“他都这么骗你们了,你们居然还都坐得住?我要是你们,我现在就去沙滩上挖个洞把他埋了。”
大家互相交换了眼神,纷纷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大家分工明确,一半人去沙滩上刨洞,一半人目露凶光,将势单力薄的季航团团围住。
“你们干吗!你们不能相信盛予明啊!别被他清纯的外表所迷惑,他其实是个谎话连篇的大骗子啊——”
在季航绝望的嚎叫声里,他无情地被众人架走,粗暴丢进了挖好深坑的沙滩。
“平常骗骗我们也就算了,今天居然用这个来吓唬我们,哼!吃沙吧你!”
艾叶甩一记旋风腿,先朝季航踢了一脸沙子,呛得季航直咳嗽,咳到飙泪。
众人见状,用手作铲,争先恐后地铲起一抔抔沙子倒往季航身上猛倒。
盛予明遥望着他们,看着被埋在沙滩里只露出一个头的季航,偷偷笑了。
栾夏被他“安慰”朋友的方式再度震撼:“你真的和航哥做过这个约定?”
盛予明理直气壮:“有啊,虽然以前我们没有约定过,但是刚刚已经说好了嘛,大家都听见了,这部戏的收益,就拿给航哥当资金了,他就不准再提解散剧团的事了。”
栾夏瞅了一眼季航从沙滩上露出的那颗悲情的后脑勺,很是同情:“你这么坑他,会不会不大好?”
“这几天熬大夜,他在剧场里绷太久了,就让他释放释放压力吧。”盛予明直说,“你以为他们真会信我的鬼话?大家都是不想他解散剧团,才陪我演而已。”
栾夏被他点醒,望向那帮爱演的戏精们。
他们不顾破口大骂的季航,兴高采烈地围坐在季航的脑袋瓜旁合影,打卡留念。
她望着这群闹腾的人,问盛予明:“那如果我们最后亏本了,怎么办?”
“姐姐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么?”他意气风发地笑,“有我在,怎么会亏本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浪头凶猛地朝沙滩上的众人打过来。
可他们不避不躲,笑嘻嘻地等浪头冲他们打过来时,冲着天空放声大喊:“夏天牛逼!航哥无敌!愿戏剧之神保佑,保佑航哥一夜暴富!”
“保佑航哥的剧团永不解散!保佑航哥的剧院场场爆满!”
“保佑《予明》首演成功!”
“保佑疫情快点过去!保佑观众都快点来剧场看戏吧——”
……
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笑脸,栾夏的眼睛酸涩无比,却也不知不觉唇角升天。
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来,“咔嚓”一声,将他们的背影永恒定格在这个夏天。
等季航气息奄奄从沙坑里爬出来,漱干净满嘴的沙子,怒气冲冲地去找盛予明算总账时,老板娘带着海鲜烧烤来及时营救盛予明了。
众人一看鲜香四溢的辣炒竹节、铁板鱿鱼、葱爆海瓜子、十三香小龙虾还有传说中的石屿泡虾,两眼放光,撸起袖子开始你争我抢。
连季航把找盛予明算账的事忘到脑后,加入这场抢夺赛。
栾夏本来还想着要节食,没想着要参与竞争。
盛予明却趁着那帮饿鬼洗劫一空前,给她抢了几筷子,默不作声地堆进她碗里。
栾夏怔神,心思刚有些飘忽起来时,却见他又把最后一只泡虾夹给了坐得最远的方铎。
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摇摇摆摆,跌宕起伏。
她暗嘲她怎么又会多想,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体贴惯了的人么?
果不其然,他后面开始照顾起所有人,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看菜不够了,还会默默从沙滩走回店里加个菜。
他又一次消失时,坐在栾夏身旁的优优也发现了。
优优才留意到她们的西瓜汁和瓶装的冰啤酒都喝完了,猜盛予明是去叫饮料了,不禁和她感慨:“导演真的太nice了,总那么心细。每次一想到他还比我小好几岁,我真的好惭愧啊。人与人的差距简直比人和猪还大。”
栾夏正欲附和,优优突然道:“就像那一天,我都忘了你还留在排练厅一个人练舞了,导演他那天忙得要死,好不容易到休息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在干吗。”
“我这才想起你说不定还在排练厅,就带着他一起来看看你。”
“其实那天,我们都有点被你吓到了。你一直在练习转圈,一直转一直摔,一直摔了又爬起来继续练。你整个人就好像着了魔一样,不管我怎么大声叫你,你都听不见,只是机械地重复你的动作。”
“他估计也被你吓到了,所以后来才闯进排练厅把你劝回家了。”优优忽笑,“小栾姐,有时候你的专注真是太吓人了。”
优优不知她的话在栾夏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栾夏表面虽淡然,但实则已心率超速了:“你是说……下暴雨的那天吗?不是因为剧院通知了要刮台风,让大家都提前走人了吗?”
“没有呀,我们没收到过这个通知啊,”优优翻了翻她手机里存的排练报告,肯定道,“那天大家都排练到很晚。”
发现自己被忽悠了的栾夏心里又顿起波动,而始作俑者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又拎过来两箱冰啤酒,但步伐稳当得很,不一会儿就从沙滩入口走到她身旁。
他刚把啤酒搁下,就听酒足饭饱的季航不怀好意地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无语地而嫌弃地睨季航一眼,以为这么老土的游戏,大家都会反对的。
哪晓得所有人都齐声道好:“好呀,就玩‘真心话大冒险’。”
盛予明即刻明白,大家都还记着他今天虐他们的仇,就是要伺机把他虐回来。
他束手就擒,给他们报复他的机会:“你们怎么都这么没追求,不是至少该玩个剧本杀什么的吗?”
“我们傻啊,跟你一个写剧本的玩剧本杀?”季航抓起地上绿莹莹的空酒瓶,放在桌上旋转,“酒瓶的头点到谁,谁就要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玩不起的话,也可以选惩罚,惩罚就是连喝十听啤酒。”
他刚说完话,酒瓶摇摇晃晃又旋了半圈,如季航所愿,指向了盛予明。
众人都在为季航的准头窃喜,季航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大仇得报的机会:“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盛予明悉听尊便,任他们宰割:“随便吧,你们怎么解气怎么来。”
“大冒险!大冒险!”艾叶下猛料,“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对她连说十遍我爱你!”
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盛予明和栾梦的绯闻,都欲欲跃试地想看看盛予明到底会不会打给栾梦。
骚动的气息感染到了栾夏,她朝侧边的盛予明看去。
盛予明也在看她,在一片起哄声中却不动如山,神态端凝。
“他会不会选惩罚啊?”方铎低声问季航。
“不会,”季航就等着看好戏了,和方铎咬耳朵,“他酒量超级超级超级差劲的,以前和我拍电影的时候都是一杯倒,所以他是绝对不会选喝酒的。”
盛予明缄默着不动弹,众人起哄起得都没劲了。
季航挑衅:“玩不起呀?玩不起就求我,我会考虑要不要给你换个惩罚的。”
他话音没说完,盛予明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轻点了几下,拨出一个号码。
以示公正,他特意将手机斜放在桌上,按了外放。
大家都跑来围凑在盛予明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屏息以待,被“嘟嘟嘟”的提示音吊足了胃口。
栾夏被挤到一边,也没想凑这个热闹。
她侧转过脸,向海面远眺。
“欸,小盛的手机壳还挺好看的,哪儿有卖的?”
她听见有人问盛予明。
他淡笑:“我自己做的,非卖品,有钱也买不到的。”
“这花是你画的啊?”
“不是画上去的,把干花放进夹层里做出来的。”
“喔,有意思噢。”
……
天光敛尽,几艘渔船满载而归,向码头驶近。鸣笛声从海平面上轰然响起,惊得几只海鸥竭力挥着翅膀,迅速逃窜。
鸣笛声的余波扩散开来,带动着她的身体也微微发颤。
可等鸣笛声消散过后,她仍感觉她的大腿外侧在不住震颤。
她忽觉不对,手往震源处去摸索,才发现在震动的是她放在裤兜里的手机。
“怎么还不接啊。”
久候多时的众人在犯嘀咕,她脑子里乍起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狂念头,突然如坐针毡。
她见没人注意她这里,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暗暗去窥来电显示。
像刮彩票一样,她一点一点地把手机往外抽出口袋。
当抽出“盛予明”这个大奖时,她手一滑,手机差点脱手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