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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29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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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周五,演员们的心思都异常浮躁,因为周六是一周里他们唯一的休息日。再加上昨天不少人熬了夜,做起舞蹈动作都浑身没劲,群舞的效果十分拉胯。

这场群舞是整部戏的开场舞,就是为了暖场用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栾夏没和大家在排练厅一起合过,初次加入群舞,一开始没融进去,频频出错,被虞栗点名。

但她将虞栗指出的错误都熟记于心,从第三次开始,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易错的地方反复提醒自己,顺利地跟上了大家的节奏。

她越挫越勇,后来者居上,慢慢进入状态,但其他人则是一遍排得不如一遍。

虞栗看除了栾夏以外,所有人都像是在弹棉花,看得心焦,恨不能直接来个灵魂附体,代他们跳。

她叫停了音乐,在台下拍掌:“都给我醒醒神,拿出点精神劲儿来。你们要让观众来看你们打醉拳还是演猴戏啊?!”

被虞栗的话一激,大家端正态度。

但好好跳了不到五分钟,又故态复萌,开始踩不上乐点。

盛予明在台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群魔乱舞,唇越抿越紧。

他中间也喊了个停,对众人道:“我知道大家昨晚上都辛苦了,但是方铎明早就要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合群舞。机会宝贵,大家再抓紧练一练吧,周末再给大家加一天休息。”

盛予明的这番激励也就奏效了十分钟。

十分钟一到,体力耗尽的众人又被打回原形。

盛予明后来也没再多说什么,大家都以为他是体恤他们昨晚辛苦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过了。

哪晓得吃完了午饭,休完了午休,盛予明居然喊优优把b组演员全拉来当观众。

名义上他说得很好听:“现在b组的演员都可以当观众,有什么设计好的互动大家赶紧试一下。”

实际上谁心里都有数,他拉b组过来就是为了对他们公开处刑的。

他还故意特大声对着b组的小朋友们讲:“你们也向台上的老师都好好学习一下,当年他们艺考可都是全国前三的水准,都是各大院校抢着要的高材生。你们看,这位老师是京影毕业的,这位是沪戏的,这位是京戏的。三大院校的佼佼者都在这台上了,你们都好好学着点。”

b组的小朋友们点点头,满怀憧憬地看向台上的众人:“好的,导演,我们一定会努力向各位老师好好学习的。”

栾夏听见站在她前面的季航低声骂了一句“靠”。

为了在小朋友面前保住母校和自己的最后尊严,所有人不得不拿出最后的劲道,憋着一股劲往死里跳。

一遍顺利排完,盛予明又让优优喊cue,配灯光和特效再排。

又连续排了四五遍,大家都累瘫在舞台上,但排出来的效果已经挺不错了,盛予明和虞栗看得都挺满意。

他这才宣布了排练结束,还特损地让b组的小朋友对瘫在台上的他们鼓个掌再走。

这种强度,饶是昨天没熬夜的栾夏也体力不支。

她瘫坐在地上,听躺倒在她脚边的季航把牙关咬得咯噔咯噔响。

其他人也在有气无力地骂盛予明是魔鬼。

虞栗非常明智地先跑路了,留盛予明一个人默默承受火力。

他朝众人乖乖地笑,仿佛刚才的缺德事都不是他的手笔:“各位老师辛苦了。我在‘石头记’订了位,我先过去看看。你们休息好就来吧,今晚我请客。”

石头记是石屿岛一家很俏的海鲜店,虽然格调没多高,但海鲜是全岛最新鲜的,尤其是店里的招牌菜石屿泡虾,是上过电视台的美食节目,刷爆过小红书的。

大家对石头记都垂涎已久,奈何位置太难订,每次他们都等不到位。

众人的火气都被“石头记”三个字扑灭了,争先恐后地冲回民宿洗澡换衣服去。

栾夏回家洗澡换了身牛仔背带,离家时突记起冷落在冰箱里的“樱桃冰”,又返回厨房。

拉开冰箱的冰冻层,她发现模具里的樱桃冰少了一块。

她看着模具的那个坑,哑然失笑。

没想到家里住进来的还是一只小馋猫,她忘记和他说,他自己倒抢先找到偷吃了。

她在他留下的坑位旁,捏住樱桃梗,也提起一颗星星形状的樱桃冰,放入唇中,慢慢品尝滋味。

透心凉的冰块融化在舌尖上,酸涩甘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手机在震动,是还留在剧场的优优给她发微信来。

她说服装师刚送来给栾梦量身定制的演出服——就是梅梦和塔妮莎登台表演的那件红舞裙,因为不知道栾梦什么时候能来,改起来又要费时间,如果她和栾梦的身材差不多的话,下周能不能帮栾梦先试一下。

一定是顾忌她的情绪,优优才没当面问她。

但她不以为意,无所谓地回了个ok,就动身去石头记。

骑着车,海风拂面而来,傍晚天边绮丽的晚霞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远远望见沿路有几个小孩聚在一起吹泡泡,按着车铃躲闪不及,从五彩缤纷的泡泡阵里穿梭而过。

撞上她的泡泡一个接一个碎裂,在她刚换的蓝色背带裤上留下了醒目的印痕。

她暗恼新换不久的衣服就这么被弄脏了,但在沙滩边看到盛予明的一刹那,所有的坏情绪都像傍晚的海潮,倏然退去。

他戴着墨镜,新换了一件花衬衫,很适合去海滩冲浪的那种,正拎着一箱冰啤酒,慢慢悠悠地在她侧前方走着。

她以为他没看见她,放慢了踏车的节奏。

单车歪歪扭扭朝他偏斜过去,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看他眉头紧锁,似还在沉思,她遂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向前骑行,正要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却倏忽一个转身,手臂一揽,截住了她的车把。

“今天排练辛苦了,”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橘黄色的海星,精准地投进她的车筐里,“送姐姐一颗星星吧。”

这颗海星仿佛投落进她的心,惊起层层涟漪。

她望着盛予明明朗的笑容,心脏突突狂震,也知道她已不能再将她的失常归咎于夏日的高温。

在剧场里昏天黑地闷久了,季航提议去沙滩上晒晒太阳吃海鲜,大家都跑去白沙滩上坐。

因为栾夏住得离这里最远,来得是最迟的,大家就等着她开伙了。

盛予明不知道她被这颗他在沙滩边捡到的海星弄得有点心猿意马,等她停好了自行车,就领着她走去白沙滩。

他走前,她在后。

因为游客们的多次往返,松软的沙滩已被踩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还偶能看见寄居蟹从脚印连结成的沙洞里偷跑出来,从他们的脚边溜过,捎带起了细碎的沙子,落在他们的脚指缝中。

他绷起脚尖扫地,替她先拂开沙滩里镶嵌的碎石子后,才往前走。

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抬脚时恍惚了下,才缓慢地踩在他留下的崭新脚印上。

平滑暖烫的沙粒覆满了她的脚,一点也不疼,只是痒。

她盯着他在沙滩上一跳一跃的浅灰背影,加快步伐,跟上他的节奏。

看他手上拎着的那箱啤酒,她忽想起那瓶“罗曼尼康帝”,也想起季航酸溜溜的调侃。

季航猜得肯定不对,他肯定不是为了她,他对任何一个演员都很体贴,她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或者,是因为栾梦爱屋及乌,才想着一定要照顾好她?

可除了这瓶红酒,还有好多好多无从解释的事情,那个夜晚里他递出来的水瓶,他不愿意让她捡到的银吊坠,那辆不知道有气还是没气的自行车……

她已经错过了问这些问题的机会,只能留存着这些谜语反复自我折磨。

那这次呢,也不问么?

让它继续变成一个新的谜语来折磨她?

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忍住,迂回曲折地问出来:“今天早上,我本来想和航哥再排那场戏的——”

他以为她又要和他讨论这场戏,打断她的疑问:“姐姐,不要活得太无趣,我们已经下班了,别在下班时间和我讨论工作。”

栾夏只得把话都憋回去。

离他们的餐桌还有几步路时,盛予明骤然收住脚步,连累她也赶紧急刹车。

栾夏都已经听见了季航他们的声音了。她正想问他为什么要停下,盛予明却转过身来,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栾夏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默立在他身旁,竖着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

海潮一**袭上海岸,激荡起绵延不绝的拍岸声,久久回荡。

季航的声音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徒增了几分落寞与萧索:“《予明》会是我演的最后一部话剧了。能跟着你们一起演完,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航哥,什么叫最后一部啊?”孟畅惊诧,“不是前几天我们都说好了,我一毕业就来投奔你,我们在你的剧团一起干么?”

“别傻了,跟我干个屁,这么多大公司等着签你,你至于来我这儿找罪受?”季航苦口婆心,“别傻啦吧唧地都推了,选一个靠谱一点的去吧,我到时候也帮你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呀,”孟畅生气了,“我不想去,我就想呆在剧场里,简单一点,纯粹一点。观众进了场我就给他们演戏,他们鼓掌,他们高兴,我心里就高兴,钱挣多挣少不重要,我高兴最重要。”

“不重要?”季航笑了,“我以前也觉得不重要。所以那个时候,我一天拿五十块的排练费,赚得还不如装台工多,我也不嫌弃;兼四份工,又要登台演戏,我也不会觉得累,只想着把剧院撑下来就好。因为我听到观众给我鼓掌,我心里也高兴着呢。”

“可是在我那个小城市里,又有多少人会来剧场看戏?明星演电影演电视剧演得再不行,至少还有人看,有人骂,而我们只能对着空剧场演,连想来骂我们的人都没有啊。”

“上个月,有几天我没戏的时候,就坐在台下,看我剧团里的孩子们演。每个人都演得很动情,很卖力。虽然观众席上,加上我,拢共也就五个观众,但对着这座空剧场,他们没有一个人懈怠过一秒钟,连谢幕的时候,鞠躬都鞠得这么用力。”

“那天我偷偷找个地方,哭了好久。我可以一个人为了我的剧场吃苦受累,我可以一个人一直坚持一件无望的事,但我绝不能拖他们下水。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性,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尝试,我不应该把他们的希望都扼杀在我手里。我不能明知无望,还要他们陪着我一起走一条没有结果的死路。”

“你们都知道吧,现在那个最红的影后,我因为她没了毕业证的那个。我其实后来还遇到过她一次。前年我缺钱,就去了横店的一个古装组演小黄门,她演宫里头一个娘娘。我们要拍一个下马车的戏份,是她踩着我的背下马车的。她ng了十几次,就在我的背上踩了十几次。”

“后来导演终于喊过了,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站直了身子,我就问她,还认得我吗?”

“她愣了好久,都没认出我是谁。我知道她不是装的,因为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一个小人物曾为她做过的事,她也没必要费心记得。”

“我三十岁之前,一直都是一事无成,如果不是小盛找我拍电影,根本就没人会认识我。我不想那些爱戏的孩子们都像我一样,到了他们的而立之年,一场排练费还没装台工高,还是只能演一个被踩在脚底下的奴才,还是只能活得像我一样窝囊。”

季航,这个在台上演戏从不吃螺丝的演员,终于哽咽了:“我虽然总这么想,但又下不了决心。这场疫情对很多人来说都很糟糕,但对我来说,挺好的。疫情一来,演出都取消了,大剧团都熬不过去,更别提我们了。”

“或许是老天都在帮我断念想,劝我是时候该放弃了。我放过我自己,也放过我剧团里的孩子们。他们值得拥有一个比我更光明的未来,更远大的前程,你们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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