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大陆之卷】第八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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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散的蒲罗果种子仍在王城上空徘徊，肯罗恩就被急急召至父亲的寝宫。
寝宫内，医官和侍从们奔忙不歇，照顾着重病卧榻每况愈下的老领主。
医官向肯罗恩见礼后，轻轻嘱咐到老领主不能再受刺激了。
老领主觉察到动静，撑开沉重的眼皮，咳嗽着把肯罗恩唤至跟前。
“父亲，您该好好休息，安养心神。”
“安养，咳……你让我怎么安法？咳……为了云暴的事，你是不是拿魂契去换的？”
必定是有耿直老臣提前退场来打了小报告。
“只是权宜之举。请您安心，事情并非您所听闻的。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协议。况且巴瑞安和珞迦即将出发西行……”
“待他们回来呢？”老领主打断道，他的话说得极其费力，断断续续，“咳……我是不太懂魂契什么的，咳……但是你记住，你的力量不只属于你个人，明白吗？”
“父亲，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此刻的肯罗恩其实对未来并无把握。巴瑞安新出的那道白发，表明他已经使用过元宗师傅最后一课里提到过的禁忌之力。而肯罗恩尚未掌握，两人的力量已经失衡。好在西行任务的空断期，让他有机会弥补差距，找回力量的平衡。
“你是家族里最优秀的继承者。”老领主听到承诺后心情渐渐平复，他的两个儿子都非常优秀且可靠，其中肯罗恩更是规矩谨慎，从不夸大其词。慢慢地，老领主的语气也缓和起来，“咳……勿忘肩上的使命便好。”
“时刻铭记于心！”
“嗯！咳……如今的拉都脆弱不堪，切不可辜负先辈们的心血。”
“我以生命和荣誉起誓……”
“那倒不必。”老领主长长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想当初大联盟国欧拉的开元盛典，百邦来朝，万众齐贺，大广场的欢庆歌舞三天三夜不休，何等辉煌，何等荣耀，哎……”或许老人多是如此，定格在最深刻的记忆里，同样的话总要反反复复相问相说，肯罗恩早已听过一遍又一遍。
“咳……当年欧拉分裂时，曾祖不与他们争辩任何利益，仅要求共同延用‘十花之年’的纪年法，用心何其良苦。你可否记得？”
“记得。”这个问题肯罗恩回答过很多次，每次都如初次般用心答着，“在欧拉开元盛典上，联邦领主们朝贺的十种奇花珍草，宣扬十种精神，后来被用于纪年，祈愿大联盟国辉煌永续。曾祖父是想让欧拉辉煌的印记牢牢刻在每一代的历史中，永不遗忘。”
老领主脸色变得柔和温润起来，露出满意的神情，放松了身体，看着天花板上“十花轮”的镌刻吊顶，那是众多欧城皇室寝宫和大殿共有的装饰：“继续吧……”
睁眼即见的“十花轮”，肯罗恩自小就倒背如流：“婴兰之年，象征新生与希望；帝王花之年，彰显辉煌与胜利；勋章菊之年，歌颂伟大功绩；海石竹之年，代表团结共荣；乐舞草之年，祈福喜悦欢乐……”
老领主听着肯罗恩的诉说，合眼缓息，平静而安详，在众人不觉中已魂归初元。
“……神山兰之年，赞美等待的毅力；朱瑾之年，意指探索宇宙；婆罗花之年，信仰神迹的力量；依米花之年，坚持奉献与爱的真意;火莲之年，寓意珍惜勿忘……”
发觉异样的医官走近床榻检查后，转头向领主默默示意，老领主已然故去。在场者全部停止了动作，四下无声。
久久静默。
侍官慎慎来问如何处理老领主的后事。
“父亲毕生劳心竭力，让他走的安宁点吧。诸事从简。”
“谨遵！”
……
摆脱了烦人的珞迦，巴瑞安在莉蒂丝的陪同下返回特邦不久，夜幕已临。
沙漠中气温降的很快，一切也静的很快。日已落，月未见，正是属于繁星的旷美绀青，深邃静谧，似暮海般幽冷，反倒让几处篝火莹莹的沙漠显出暖意。
莉蒂丝望着归巢的沙鹊，心中的孤寂也如这般夜色愈渐浓郁。忽然瞥见柱碑广场有身影穿过，往地牢方向躲躲闪闪而去，心中起疑，便悄悄跟上。
转下地牢所见的场景，让她早已忘记的一种感怀从心底泛起。黑影仅是个给妻女偷偷送食物的男子，听不清言语，只见得女子微微抽泣的动作。不管男子因何投靠在匪邦，妻女又因何成为送来的人质，都不重要，此时即便隔着冰冷的牢门，依然是家人的团聚。莉蒂丝退回些许，隐在地牢长廊的暗处，远远地看着。
“善恶共生，便在百鬼之地，相杀不止，也无可绝尽。”哈坦沉重的脚步声早已被察觉，可口吐如此话语，让莉蒂丝十分意外，用近乎讶异的眼光注视着他。
魁梧力士被盯得有些别扭，挠头憨憨说道：“不是我说的，是他以前说的。哦，他找你。”
……
须臾后，莉蒂丝来到大殿的北侧露台。
从大殿四面的露台望出去都只有沙漠，可巴瑞安似乎偏爱北边的。莉蒂丝注意过这点，只是猜不出究竟。
“看那沙丘，就像个蓓蕾，等待哪天能绽放出灿烂的沙漠之花。”
今天是怎么了？莉蒂丝心想，刚刚哈坦说话像学者，现在领主又诗意泛泛。此刻的她并不能领会话中意思，也未多想，自言自语地应道：“就算沙漠之花再美，在这死地，又有谁愿为它长作流连。”
她缓缓走向巴瑞安，伸手探向他的后背。在衣服下盖着一道巨大疤痕，是曾经为掩护她被大黑天重创所致。
巴瑞安似是无意地向前一步，没有让她触碰到。
莉蒂丝今晚本已感怀万千，此时更加眉目锁忧。尽管一起经历过很多，她还是不知道巴瑞安在乎的东西是什么，也想不出将他留下的理由。
巴瑞安见莉蒂丝沉默不语，从腰间拿出一根黄金笛子压着一张信笺，递了过去。
莉蒂丝惊愕地接过，竟然是寻找大黑天的金笛，这表明领主的去意已决。之后的三国之内，无人是肯罗恩的敌手，找回大黑天就是守护特邦的万一之备。其实，莉蒂丝于心觉得肯罗恩是个仁心爱民的领主，应该不会趁机挑起纷争，只是眼前的黄金笛子证明在巴瑞安心里根本不信任对方的承诺。
拆开信笺，莉蒂丝双眼瞬间闪起莹莹之光，是弟弟凡丘的笔迹。在返回的空艇上，凡丘故意的躲避，曾让她一度难受。
“凡丘有自己的信仰之路，心里却还牵记着你这个姐姐。信我看过了。”
信文言简情真，其中提到了齐格博士正领衔欧西埃空艇的改造计划，增配毁灭性武器，目的不明，望能有所提防。
莉蒂丝知道，凡丘始终介怀当年为追寻信仰而诀别的事。把姐姐独自留在险恶的匪邦，凡丘自认是一种背弃，对不起姐姐含辛茹苦将他带大，心怀愧疚才会借巴瑞安来转交信笺。但凡丘哪里知晓，莉蒂丝选择留下，仅仅是为了一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人。少年痴狂，谁又没有过为爱所困的岁月。
莉蒂丝看完信中内容，问道：“既然欧城有异动，您还坚持要走吗？”
“他们搞什么鬼我没兴趣，有些答案我必须自己去解开。”末日云暴中夹杂的以太之力被巴瑞安视为强烈的感召，“安塞交给你们，真有状况，你该知道怎么去找大黑天。”
“是的！”莉蒂丝握紧手中的黄金笛子。至于领主为何把特奥卡奥说成早已不存在的安塞，她没去想，也没追问，对她来说只是同一片土地的两个名字罢了。
漫漫长夜点滴而过。
……
次日正午，莉蒂丝和哈坦在城门塔楼上目送着巴瑞安决绝的背影登上了欧西埃的护送空艇“重翼”号。不多时之前，特奥卡奥主事人的位置已按顺位交到了莉蒂丝身上。
“摇光初现，极星将升。”哈坦又文绉绉地说道。
“你病得不轻哪。”莉蒂丝调侃道。
“不是你说要多读书嘛。哈哈哈！”哈坦爽朗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元宗大师的话。”
“元宗？”
“恩，在吾王之前，元宗大师也来过安塞废墟。回想起来，克巴的手下在他面前就像飞灰。”
“你像什么？没飞的灰？”
“哈哈哈！说也奇怪，我在他面前哆嗦时，他停手说完那话，降造出一座方尖碑后，就离开了。”
“后来把你砸个半死的那个方尖碑？”
“哈哈！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样的蠢事向来很适合你。”
“哈哈哈！想当初你还是小丫头咧。”
“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分别的时候往事最容易浮上心头，次次的隐忍，回回的犹豫，在彼此的生命中反复错过，总想着把美好的希望留给下一次，而下一次或许永远也不会有。
看着“重翼”号缓缓升空，莉蒂丝努力把情绪从过去的回忆中拔出来。
“我想，吾王当初正是追随元宗大师而来。”哈坦说道，“今天离开，大概又是同样的原因吧。”
两人说话间，“重翼”号尾舷上，珞迦神气地出现，朝他们猛挥手，从他身后移步挪出一个文静的少年。飞艇启动，少年看不清的面容愈加模糊，但一种感觉让莉蒂丝心弦紧绷，在记忆的片段中反复搜寻着。很快，她意识到了，双瞳颤抖，紧捂口鼻也挡不住泪水涓涓而出。
……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一座塔哨上。
“走吧，都飞远了。”唐帕催促时的心思早就飞回到自己的酒色温柔乡，让人胆颤心惊的无常领主终于走了，更可以为所欲为了。
古尕娜斜眼冷冷瞧了瞧塔楼上莉蒂丝的背影，遂跟着唐帕转下塔哨。
缺少巴瑞安的震慑，并没有让特邦的人担心外部势力的威胁，反而在内部埋下不安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