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往事如烟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扇中鲤!
“小七,你睡下了吗?”
刚刚上完药的游鲤听见屏风外传来萧泯的声音,连忙将掀起的衣摆放下,垂下的青丝用发带扎起。
“还未。”
入夜,萧泯褪下恭学的学士袍,换上淡绿的单裳,昏暗的烛光下,额间朱红艳丽十分,像极了初见之时的模样。
“你的行李已经叫人拿过来了。东八间位置偏远,你伤了腿,进出不便,又没有其他的斋房,只能暂时委屈你睡在这个小隔间后了。”
不,她一点都不委屈。
昨日就听江映盏谈到,这里的堂生都是六人一间,可唯独萧泯是个例外,一个人住着个单间。
他口中的小隔间,就是那屏风隔出的狭小空间再简单搭上个榻。
可即使是这样,也比与五个男子共处一室好太多。
还亏得有这靖安王府的身家。
不过,为什么萧灏却还是住得六人间?
“你今日受了伤,理应静养,我已帮你向夫子告假,这几日课程便免了。”
柴房外,萧灏的意外闯入,她免于被被扣上故意损坏的罪名。
但此事还是闹到了楚司业面前。
出了事总要有人担着,丞相府和靖安王府动不得,那个可怜的薛二公子就成了整件事的替死鬼。
“那个……六哥呢?”
“小六他今日早早歇下了,明日再来见你。”
歇下了?难道也受了惩罚?
萧泯见她微微皱眉,看穿她的心思。
“别多想,他没事,只是……他应该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什么?”游鲤没懂。
萧泯神色平静,面若观音,行云流水地收拢了折扇,眼底是可浸染岁月的娴静。
“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对你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是吗?”游鲤不敢往下猜去。
“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总觉得好生熟悉。一直想不通,这几天相处下来,倒是明了了。”
“因为你像从前的我。”
像那个他忘了许多年,又确确实实经历过的那段日子的萧泯。
无助、敏感、谨慎……
“你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游鲤本以为,他说的是她说那个荒诞而真实的梦。
如今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光景。
“五哥想说什么?”
“你对靖安王府了解多少,又或者对我与阿灏的身世了解多少?但说无妨。”
“靖安萧氏异姓封王,与当今皇室魏氏共开山河,萧家在京都的地位无人能及。”
“如今王爷有一女五男,长姑娘萧卓澜是圣上亲封的明恩郡主,身份尊贵,二公子和世子殿下是……先王妃之子,四公子是王爷一位妾氏所出,而……”
游鲤顿住,因为她实在不知如何在萧泯面前谈到他和萧灏的身世。
“而我和阿灏是母亲改嫁带来的继子。”萧泯没觉得不妥,面色不改,像是在说别人说的故事,把女孩说不出口的话接下。
“豫州陆家,祖上曾尚长公主,也算得上魏氏皇族的外亲。南翎政变后,当时执掌兵权的谢家倒台,丞相举家离京,朝中局势大变,又遇到蛮夷进犯,陛下亲政不满三年,谁领兵意味着兵权的下一个归属将在何处。”
“而当年陆家驻守翁州,位近边关,又无盘根势力交杂,还有个外戚的名号,无一成了最佳的人选。就这样本来就人丁稀薄的陆家,一场平乱,三载光阴,只剩下刚刚丧父丧夫的陆家幼女。”
“可人死后,生前的事却未了。兵权仍在陆家,军心也拴在陆家。”
“圣上只能接母亲进京。封了郡主,养在宫中还不够,一个用全族男儿性命得到荣宠的孤女还带着孩子,能牵扯到五十万兵权,她的归途只能是改嫁。”
“萧氏子弟世代尊荣,身有功勋者甚可尊比皇戚,唯不可尚武从军。’看样子你也听说了这句话。”
“若母亲嫁入王府,我与阿灏便得入萧氏族谱。既成为萧家的后人,就不得再尚武从军,手中的兵符如同破铜烂铁。那些人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名正言顺拿走兵权。而母亲一个没有娘家人的王妃,没有任何威胁,因此也削弱了靖安萧氏的势力。如此一来,这桩婚事便是一举两得,对那些人来说,再好不过。”
“可是……”萧泯终于有所动容,轻呼一口气,似下定什么决心。
“可是靖安王不爱王妃,王妃也不爱靖安王?”游鲤说道。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这桩本就荒诞的婚约参杂的太多,再容不下真情地浸入。
“母亲是个执拗的性子,拧不过皇权,却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如府多年,不愿与靖安王亲近。王爷为人也冷淡,没有任何过问、责备甚至提及。”
“久而久之,也受到府中府外的各种冷淡,戏谑……她见不得我和阿灏受委屈,宽慰自己要让一切好起来。”
“后来,终于怀上了孩子,只是临近产期却出了事,生下个成形的死婴,自己也差点死在产房中。”
“五哥……”
游鲤见他平静的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狼狈,深沉的眼底映照着室内的烛火,像藏匿在这副躯壳下翻涌的最深的情绪。
“你可知阿灏为何初见你便处处争对?”
“……不知。”
“若我没记错,小七今年十五吧。”
“是。”
“母亲小产正是在十五年前的一个风雨夜,而那晚王府中出生不只一个孩子。”
游鲤大为震惊,这些事在那个梦中从未听闻。
“你曾问我萧府内可有什么禁院,那时我第一反应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原来不是。”
“比起忆梨园更令人不愿提起的是王府内院的一处阁楼,名叫兰舟阁。那里现在没有人住,王爷也不许任何人去。”
“可那儿曾住过一个女子,只是未曾有人见过其真容。”
“她是另一个孩子的生母?”游鲤问。
“或许吧。”
“或许?”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算来,萧泯年及弱冠,十五年前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孩童。
“五哥从何得知这些?”
“做过的事埋得在深,藏得再严,总会给它带来重见天日的蛛丝马迹。我在京都十五年了,若真执着,又会有多难?只是好多事不闻已久,真假参半罢。”
“那个女子和孩子如今在何处?”游鲤问道。
“我只听府中的老人说起,那夜之后,兰州阁再没动静。当时府中人猜,她们是被送出了府,也有的人说,她也如母亲一样难产,母子俱焚,草草葬了。”
“直到你的出现。”
“一切都太过巧合,叫人不得不去想,我和阿灏都觉得……或许……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游鲤彻底说不出话,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团乱麻,搅得的她全身疼。
王府内,王妃与外室同时怀孕,偏偏是这样悲惨的结果。
她在梦中在这宅院中待了五年,就算萧泯故意略过其中的纷纷扰扰,但想想也知道,背后一定没那么简单。
怪不得。
怪不得萧灏不待见她。
怪不得萧家人总是不愿与她亲近。
怪不得那个接她入京的人,却对她不管不问。
她满心欢喜的来,却被这儿的一切折磨的遍体鳞伤,本性中带着的怯懦,让她从未深入探讨过这是为什么。
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浑浑噩噩度过五载春秋。
可当下,这一切仍未理清。
自从记事起,她就跟着莲姨,生活在江州,从未见过父母亲。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莲姨与她有什么关系?
自己又是如何到的江州?
她好乱。
……
“小七,小七?你没事吧?”萧泯见坐在床榻上的人神色恍惚,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连忙问道。
“没事……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不知是何缘故,不仅头发昏,小腹也隐隐作痛。
“你……你可还怨阿灏。”萧泯继而问道。
说不怨是假的,可今日种种,她又不知这份怨恨能撑到何时。
“我不清楚。”游鲤气息有些紊乱。
“他以前性子也不是这样……至少,我看得出他并非对你厌恶至极。”
这句话,游鲤今日倒是深有体会。
六哥哥……
一个让自己母亲差点丧命的女人的孩子。
他每次听到她这样唤他,应带着怎样的心境。
“今日,他愿救下你,应是想清楚了当年的事与你无关。只是要让他去接受这些现实……需要些时间。”
“我明白。”半晌,游鲤应下一句。
“多谢五哥愿意告诉我这些。”
萧泯见她烛光下的小脸面色发白,以为是累着了,便起身绕出屏风。
“嗯,时候不早了,你早些……这是出血了?伤得如此之重,你怎么不告诉我?”
出血?
游鲤顺着萧泯担忧的视线看向压在自己身下。
淡蓝色的学士袍上一块被血染红的地方极为醒目。
再想到刚刚忽然坠痛的小腹,游鲤一下明白这是什么了。
她来月信了。
女孩脸颊浮现出淡淡的酡红,手忙脚乱的那被褥去遮掩。
“应该是今日在杂房不小新染上的吧。”
“你回来时我不是命人给你送了新的学士袍了吗?我看这颜色分明像血。”
你怎么能这么细节?
游鲤见眼前人半信半疑,一脸担忧欲上前查看。急中生智,假意上前迎来,吹灭了屏风后唯一的烛火。
“不信你看……”
黑暗中,萧泯察觉她向前拥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哐当一声,黑暗中两人都有稍许尴尬。
游鲤记得她出入王府那日,在走廊上也是这样,萧灏好像不喜欢与她接触。
这难道又是错觉吗?
“抱歉……”
萧泯反应过来,转身扶起身后的屏风。
“没……没关系,五哥。”
“你真没事?”
“嗯……那个说不定是换衣服时又沾到旧衣服上的,我真没事。”
“早些便歇息,明日在让人给你备新的。”
说完,萧泯绕屏风后。屏风外悉悉索索一阵声响,整间屋子也陷入了沉眠。
过了许久,屏风后未眠的女孩在包裹里翻找一顿后,拿着什么轻悄悄的出了单间门。
游鲤担心夜里身上月信的味道久久难散,若是留明日清晨,萧泯如此细致的人怕是会起疑。
她便只能等萧泯睡下,再偷摸去沐房。
游鲤轻巧缓慢地推木门,迎面是湿濡的水汽,想必是入夜前人沐浴后弥留未散的。
“滴答……滴答……吱……”
室内幽静闷湿,微微明暗的月色,将窗外的枝桠倒映在糊纸的雕花门上,时时重叠,转而春风一抖,又换上另种墨画。
女孩不禁心生后怕,利索处理完身上,将换下的衣服用布包住,又向门口摸索去。
可当女孩靠近门口时,那婆娑的叠影却突然融成一团清瘦的黑影。
“啊……唔唔……”
还没等游鲤从惊吓中会神,木门被打开。
“黑影”撞见女孩也是一怔,又猛得捂上她的唇,连拽带拖地将人又塞入房内,还不忘关上身后的门。
“唔……唔……”
感到臂下的人后知后觉地挣扎,“黑影”立马将受惊女孩换了个姿势,顺势带到怀中。
两人身形紧靠,隐匿在叫人心烦意乱的昏暗中。
“唔……”
“想死,试试。”
男子警示的低语没入春夜的静,却不减一分寒意传进身边人的耳朵。
游鲤感到隔着薄薄的寝衣,那人加重在她身上的力度和温热。
随即而来的是颈脖上冰冷的刀刃。
游鲤打了个寒颤,乖乖伏在他的身上,甚至几乎忘了呼吸。
可不知怎么……这场景总觉得似曾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