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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头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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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靠近佛堂的堂门,孟望舒就闻到了浓重的安息香。

佛门本是清净地,孟憬又是对佛法规矩敬重非凡,一直以来,就连下人在打扫佛堂的时候也都缄默不言,可此刻,孟望舒却能听到里面压抑的啜泣声。

“你表姑姑她......算了,快进去吧。”孟祈不忍开口,想起孟憬这些天为了孟望舒日日跪在佛前,寝食难安,让本来就病弱的身子,更是日渐消瘦。

“爹爹,我怕吓到表姑姑......”孟望舒低着头不敢推门,表姑姑早些年因为大哥的事情,再也受不住失去至亲的痛,如今却差点又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孟望舒怎么能不内疚。

孟祈看着孟望舒的手僵在门上,哪里还有半分闯灵堂时的莽撞样子,便直接推门进去唤道:“小憬,这往生咒,咱们不用念了。”

孟望舒在门后,揪心地听着孟憬哑着嗓子哭,“你说什么胡话,舒儿今日的头七,若不念完,舒儿她......舒儿......”

哭声大了起来,连孟祈都劝不住,孟望舒心急如焚,终于迈步进去,看着扑在二哥身上那个羸弱瘦削的背影,颤颤地开口:“表姑姑......舒儿回来了......”

孟憬的哭声骤停,抬头看向孟海屏,瞳孔不安地整动,“屏儿?你听到了吗?是舒儿......舒儿的声音?”

孟海屏和孟苍清看着门前这个坠海失踪了七天的妹妹,全都傻在了原地,只有孟祈将孟憬扶了起来,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开口:“是舒儿,小憬你看,舒儿回来了,平安无事,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孟曦痴傻地听完,连拭泪的手帕滑落在地都没发觉,第一个冲上去抱住了孟望舒,一边锤着孟望舒的背一边骂:“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老爷夫人有多担心!孟府木府!甚至皇家舰船也全部出动,就算是海里的针都捞出来了!却连你的尸骨也不见半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孟望舒毫无怨言地受着孟曦的打骂,怀里这个向来胖乎乎的小姑娘,现在居然都能轻易地摸到背后的肩胛骨,“孟曦......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和星儿......更对不起爹爹和表姑姑......”

“别说对不起......我的舒儿......真的是你......”孟憬一双杏眼肿的像核桃,将这两个视如己出的女儿抱在怀里,失而复得到几乎不真实的感受,让孟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孟苍清濒死复活之际。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家人终于重新团聚,孟祈背过身去,只觉得这七天恍然如梦。

“大哥......”孟海屏扶着孟苍清,虽然对孟望舒的回来很是激动,但却忍不住忧心孟苍清的心疾,若是大喜大悲冲撞了心脉,指不定外面的丧礼还得重新张罗起来。

“无妨,我自己知道,还承受得住,”孟苍清纵使再急切,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平稳的一呼一吸之间,尽是安息香的味道,“你派人回院子知会宁馥一声,就说我今日不回去吃饭了。”

“好,那我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菜。”孟海屏喜形于色,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全家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哥,二哥,”孟望舒好不容易哄好了孟曦,终于能跟孟苍清说上话,“此次坠海凶险,但并不全是祸事,大哥你还记得宁姑娘说的上古灵药吗?”

孟苍清想了想,又摇头,“不大记得了,宁馥这些年来看过的医书数不胜数,跟我说过的仙丹妙药也不计其数,但......”

孟海屏见孟苍清不想再说,便直接问道:“舒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海野灵,大哥,上古灵药海野灵,可......”孟望舒话到嘴边,却没能再继续说下去,海野灵确实是神物,但空口无凭,若是没能治好大哥的心疾,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万事留一线,孟望舒思量着,还是得跟宁馥商量之后再告诉孟苍清。

“可以补气增益,对心疾有利。”

听着这句勉强圆上的话,孟苍清也没继续多问,不想让孟望舒和宁馥一样,时刻忧心着他这个不治之症。

孟海屏倒是不像这两人心思缜密,接了话茬就道:“只要你平安就好,何必劳神费力去找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东西,还不如和宇麟一样,多吃些正经补药才是。”

“吃补药?阿麟为什么要吃补药?”孟望舒的眉头皱起来,对那句神神叨叨的东西不置可否,却敏锐地察觉到最后一句。

孟海屏被孟苍清用手肘捅了捅,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忙改过来,“啊......没什么没什么,宇麟就是操劳过度,吃些补药调理调理身子......”

声音越说越小,看着孟望舒的眼睛,孟海屏也编不下去了,求助似的看向大哥。

孟望舒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不明白为什么孟海屏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

“唉......”孟苍清叹了口气,知道这事迟早也瞒不住,便直言道,“七日前你坠海,宇麟也身受重伤,是被假扮成你的曲韵文用簪子捅的,下了狠劲地插在心口,宇麟他......失血过多差点要了命......”

“什么......”孟望舒后退一步,不敢相信孟苍清说的话,可记忆里那张苍白无力的面庞再次浮现,成了最有力的证明,“阿麟......他现在在哪儿......”

孟苍清也没想拦着她,只不过实在是担心,崇阿现在局势混乱,孟望舒若是又跑出去,怕是又会遭遇不测。

正犹豫着,还是孟曦开了口,“木公子他......肯定在冰镜小院......这些日子我们难熬,木公子更是不好过,不是在海边枯坐着,就是在冰镜小院......”

不等话说完,孟望舒就跑了出去。

身后喊声一片,可孟望舒顾不得了,即使身上的海水味道咸腥,裙子皱皱巴巴没个样子,发髻也散乱无比,孟望舒全都顾不得了,她现在只想见到木宇麟......

一路狂奔到木府,向来在孟望舒眼里是闲情逸致的水桥廊道也变得麻烦无比,砰砰砰的踏木声响彻前院,木府的人见了她都一脸惊惧,别说通报木宇麟,不把她当成恶鬼就不错了。

冰镜小院的院门紧闭,孟望舒大口喘气扶着门框,脚边是下人只敢送到门外的食盒,玉箸清洁,一筷未动。

缓缓推开门,冰镜小院满园的桂花依然细香悠扬,可坐在树下的木宇麟不再捧书执笔,周围是倒了一地的酒瓶,孤身背影,憔悴酩酊。

听到开门声,醉眼迷蒙的木宇麟头也不回,一粒一粒地捏着手腕上的砗磲佛珠,染了醉意的声音疲惫不堪,不知道将这句话说了多少遍。

“滚出去。”

浑身血液在这一瞬间逆流,木宇麟的背影也顷刻被眼泪模糊,孟望舒满心满眼,唯余心疼。

而烂醉的木宇麟此时正当头痛欲裂,察觉到背后细微的哭声渐渐靠近后,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发泄似的地边摔边骂:“滚啊!谁准你进来的!”

酒瓶一个接着一个被摔碎在地,声音清脆震耳,碎片锋利飞溅,孟望舒被吓得不敢再靠近,却还担心着木宇麟,声音啜泣着,一字一字,难以成句。

“阿麟......别......别摔了......会伤到自己......”

一声沉闷的撞地声,是高举起的酒瓶又再无力地滑落,木宇麟的背影凝固在原地,不敢回头,又无字言说。

枝头的桂花不解人心,一粒粒地落在木宇麟肩膀上,细微的窸窣声也成了叫嚣,愈加扰乱了纷繁的思绪。

“望舒?”木宇麟还是不敢回头,早已沙哑的嗓子此刻畏怯地唤着这个烙印在心底的名字,只恐那句声音如梦幻泡影般,一戳就散。

孟望舒踩着一地的瓷器碎片慢慢靠近,整个冰镜小院就只剩下瓷器咔嚓的声音,木宇麟只觉得这条路好长,比日夜煎熬的七日还长,直到有一只带着海水咸腥的手,拂去了肩头的那一抹秋香。

“阿麟,你怎么都不好好吃饭......”孟望舒俯身抱住木宇麟颤抖压抑的肩膀,深吸了一口带着冷冽的酒气,似乎也醉在了满院的桂花里,满腹的思念除了这一句,再无多余的其他。

承受着孟望舒轻若鸿羽的重量,木宇麟终于敢确定这不是梦境,也不是醉酒的臆想,自己背后是真正的孟望舒,柔软的手臂就在胸前环绕,温烫的体温也从背部传达。

转过身用尽全部力气紧紧相拥,木宇麟看到了那只被遗落的玉簪,而如今,簪子合浦还珠,孟望舒也劫后余生,“望舒......不要再离开我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孟望舒被木宇麟箍在怀里良久,只希望两人能就这样永生永世,脑海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前襟濡湿一片。

可原来如玉般清冷的阿麟,眼泪竟也是滚烫。

日光偏移,薄云过眼,等木府的下人们通知了木府的老爷木奇明和二小姐木清婉,再赶到冰镜小院之时,却只见到在那郁郁的桂树下,以花为被,以地为席相拥同眠的两人。

“嘘——别打扰他们,”木奇明阻止了想要前去叫醒两人的木清婉,吩咐下人重新关上了院门,“你哥哥这几日又是受伤又是拒食,日日饮酒相思......望舒回来啊,是救了宇麟的命,这会儿他们好不容易睡下了,莫要打搅,派人去孟府告个信,别让他们担心,走吧。”

木清婉歪头,食指点了点下巴,年仅九岁的她还不懂生死,却早已知道了哥哥对孟家姐姐的心意,随即听话地跟着父亲一道离开了。

冰镜小院重归寂静,桂香沉醉,谁也没发现还有一人隐在暗处,眼瞳的深蓝晦涩里,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克制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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