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颠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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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都御挥手示意金卫及密卫与他一同回鸣翠,离开时他想起父亲的临终嘱托:“记住,这个雪园,谁都可以死,包括你自己,乃至整个许家,但惟独顾弈,她若是出了事,怕是,整个雪园再无一人可以活着。”
他终究是忍着对顾弈的爱慕与恨然,朝着皇甫胤说出一句:“终是我梦城之人,许家后裔,她若出事,我梦城必定倾全城之力,踏平皇城。你也是许家后裔,非要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吗?”
皇甫胤笑笑:“我明白,两城战火皆系于一人,她不会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也有她自己该受的。”
殷都御的离场昭示着顾弈全然落入皇城之手,除皇甫胤之外,再无人能定顾弈生死。
“将她带到京都的奴隶营吧,传下去,只要不死,她的一切,听凭奴隶营营首处置。”
这一边,顾弈被带往京都奴隶营,她犹如行尸走肉,对周边的一切都不在意。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被两个士兵架了过来,她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绽开的皮肉流淌出鲜血。
小女孩远远就看见这个小姐姐进了奴隶营,明明衣着光鲜,这套衣服怕是自己一年的用度,但她脸上分明暗淡无光,像是,失去了灵魂。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也许就是自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契机。
她们相向而行,擦肩未过,小女孩看着这个小姐姐的衣裙,衣袂的材质似与每月来看自己的阿爹穿的是一样的。
小女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扯上那衣袂,像是扯上已有三月没来看自己的阿爹的衣角。
小女孩心下正懊恼:“这手怎么比大脑还快一步,这下惨了……”
小女孩正想着,一道鞭子结结实实地落在她身上。
小女孩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还不快走,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送来的特殊囚犯!那是你能碰的?她的囚房也是最独特的,要分开关押的,你再乱碰你不该碰的!我就把你的小手剁下来!”
小女孩反而笑着对那士兵说:“梅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碰了,我再也不碰不该碰的了,我一定乖乖听话。”
另一侧的士兵开口了:“你别吓她,她的刑罚已经执行完了就别再打她了,杜丫头,已经很乖了,也没给我们惹麻烦。”
此时的顾弈还没走远,她灰暗的人生里突然被一个词照亮。
她想起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弈弈,你有想过整个梦城为什么你只遇到过师父一个姓杜的吗?”
“为什么?因为我去的地方太少见过的人太少,所以没遇见过?”彼时的小顾弈歪着脑袋思考,她想这一定是师父对她的考试。
然而,他的师父却摇摇头:“因为梦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杜家一脉相承,其他旁氏支族必须改姓。”
“改姓?必须要改吗?不改会如何?”
“会被蠹蠹吞噬一空。”
“蠹蠹是什么?”
“你又知道为什么这里称为梦城,却无一人姓梦吗?”她的师父微微扯开话题。
“梦?也可以是一个姓吗?我没遇到过。”小顾弈好奇起来。
“可以。但这里是梦家的雪园,即便我们称为梦城,他们也绝不会流放任何一个梦族之人。”师父的思绪似乎渐渐远去。
“所以,你能答应师父一个要求吗?”
师父的话题转得太快,小顾弈有些摸不着头脑,呐呐地道:“师父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如果你遇到姓杜的孩子,她一定是我的孩子,你能帮我照顾她吗?”
“会啊!那他也算我的师弟师妹了,师父一定也会教他学医学推演吧?”
她恍惚间听见师父无声地叹息:“也可能什么都不教。”
从那时算是到现在刚好十年,十年,似乎就是眼前小孩的年纪。
她求死般灰暗的人生里,意识到自己体内的变化,那些使不完的力气与感受不到的疼痛。
但她即便知道自己的异化,内心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直到,那一声杜丫头。
她的双眸渐渐恢复意识,她一下子摔开旁边的一个士兵,健步冲到小女孩的面前。
她此时才看清小女孩的境况,衣衫褴褛,鲜血直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囊。
她颤抖着想要抚摸小女孩的脸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脸上细细密密的伤口似乎在狰狞地冲顾弈冷笑。
她开口:“你姓杜?木土杜?”
她又想起这小女孩会不会不识字,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什么是木土,什么是杜字,一下子踌躇在那里。
然而,小女孩却开口:“我是姓杜,木土杜。行车巫山笑盈盈,遥指杜鹃乐融融的杜。”
“那你可知你的阿爹是?”
此时的小女孩警惕起来:“你是谁?为什么要问我阿爹!”
顾弈一阵错愕,似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师父的身影,明明一个清雅文俊,一个褴褛倔犟,却渐渐重叠。
“我叫顾弈,我的师父是杜浪。”
“顾姐姐?是你吗?你真的是顾姐姐?”小女孩扑到顾弈怀里,所有的伤心委屈倾泻而下。
“阿爹说,我一定能凭自己出这个奴隶营,可是好久好久了,我瞒着所有人,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我真的出不去。他们还天天打我,痛,我一直在痛,阿爹为什么不能接我出去?”
顾弈恍然:“你见过师父?”
她怀里的小女孩委屈地点点头:“阿爹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趟,但是他最近三个月都没有来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师父应该是有大麻烦了,不然不会不管梦城。”顾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不管……那为什么杜丫头被关押在皇城的奴隶营,师父居然不管?”
“你没有和师父委屈过自己的境况吗?”顾弈抚上杜丫头的后脑。
“没有……”杜丫头讷讷:“我每次想要说的时候,爹爹仿佛知道我要说的话,都让我咽回去。”
这期间,负责看守故意和杜丫头的士兵不是没有打断她们。
那个被杜丫头称为梅哥哥的士兵最是急躁的脾气,他伸出鞭子就要挥在两人身上,可顾弈异化后身手力道已非普通人能比。
她一伸手就拽住了抽下的鞭子,一用力便夺过了鞭子,轻松扔在地上。
三个士兵面面相觑,不敢再轻易上前,默默然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
杜丫头突然傍上一个大靠山,倾泻完自己的委屈就要回自己的牢房给顾弈拿些什么。
顾弈悄悄落后几步,看着不知如何是好的三个士兵:“你们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皇甫胤既然下了命令要我受活罪,我便是受了,连同杜丫头的刑罚,我也一并受了,不会让你们为难。但若是你们非要为难我,那我若是死了或者离开了,才是你们噩梦的开始。”
三个人听了顾弈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梅丁溪的鞭子被扔下的时候,死亡的阴影就开始笼罩着他们,让他们提心掉胆。
前方的杜丫头停下,她疑惑地望向顾弈,无声询问:“我们为什么不离开?”
顾弈苦笑:“我总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师父和阿爹阿娘在,不需要我做什么,于是,很多事情明明有了猜想,却把自己隐于其后,不想知道答案。”
“自我催眠的时间太久,我需要疼痛将我叫醒,好好看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
两人并排朝着杜丫头的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