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取道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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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州西南方数十里的夷水边,一支军队沿着江边的崎岖山路行进。
前锋军在峡州休整一夜后,利用当地军民船只分批越过大江,途经长阳继续向前进发。
王建势力所占据的巴蜀盆地,与荆南所处的长江中部平原之间,被巴东、武陵一带群山所阻,仅有大江从山中劈开一条水路与下游相通。
再加上北有秦岭、巴山,南有乌蒙、娄山,西有邛崃等横断山系。
因此千百年来,巴蜀地域农业经济自成体系,每逢乱世便出现独立政权。
秦末的刘邦、西汉的公孙述、三国的刘备,都曾在此割据一方。
巫山附近山势陡峭、岩壁高耸,江水在悬崖绝壁中奔涌而出,江心水疾流急、险滩遍布,虽有少数船只通行,但稍有不慎,便是舟毁人亡。
因此这里的人们常说,“西陵峡上滩连滩,崖对崖来山连山。青滩泄滩不算滩,最怕是崆岭鬼门关。”
只有那些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熟悉附近水势的船夫,才敢在波涛中操舟穿行。
王建占据东西两川和山南西道后,其军事实力远非荆南可比,蜀军从大江顺流而下,在地利上还有一定的优势,但即使攻下忠州、万州,乃至夔州,想要再继续东进也颇为不易。
蜀军携带大批粮秣辎重,为减少兵力和物资损耗,在最为险要湍急的江面,很有可能改走陆路行军。
由于此地山路艰险难行,大军通行必然要耗费更长时间。
此时,处在蜀军进攻路线南方侧翼的施州、黔州,对于战局发展便有了特殊意义。
这一带四面群山环绕,地广人稀、道路不畅,因为缺乏适宜耕种的土地,也无法承载繁衍太多的人口。
山野间分散居住着一些乌蛮土著,风俗语言与汉地迥异,对外人常常怀有疑惧戒备的心态,除偶尔交换一些盐巴、草药、铁器等生活用品外,平时并不愿与汉人过多接触。
对于这些社会发展水平落后的乌蛮部落,官府在治理方式上交替使用安抚和镇压两种手段,对不服从管治的,辄出动官军进行杀伐清剿。
武泰军节度留后赵武所辖的黔州,以及附近夷、思、播、叙等州,人口稀少、民风彪悍、物产贫瘠,乌蛮土著时常对官府统治进行暴力反抗。
因此历代朝廷多采取羁縻政策,乌蛮首领接受中央政府统治,中央政府任命其为地方官吏,实行相对松散的管理方式,也没有把这里当作战略要地。
然而在卫长水看来,黔州却是改变当前战局的关键结点。
此地邻近王建已经攻取的涪州,以黔州为前方据点发起突然袭,从莽莽群山中出奇兵击。
可抄蜀军后路将拦腰截断,使之首尾不能相顾,切断后勤粮秣供应,如此将使双方局势地位发生根本逆转。
按照当世技术水平和传统作战思想,从这条路线进军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武泰军节度留后赵武的实力,仅能维持自保而已,即使对涪州进行骚扰,也不影响大局进展。
因此王建对黔州一带并未看重,准备平定沿江各州之后,武泰军孤立无援,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荡平。
简单地说,卫长水这么做就是乘敌军不备,放冷箭、下黑手,可谓兵行险招、孤注一掷,但目前敌强我弱,实属无奈之举。
前锋军马不停蹄,一路疾行直奔施州,夷水两岸山明水秀,景色宜人。
卫长水等人担心着前方军务,无心欣赏沿路美景,带领各营军士抓紧赶路。
张有德有些闷得慌,骑在马上伸长脖子,朝山谷里面大吼了两声。
李涛怒道:“你鬼叫个什么劲,当自己是山里的猴子发春吗。”
张有德不以为意,环顾着四面群山,连声啧啧道:“要是不打仗,这可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李涛斜着眼睛不屑道:“不带兵打仗,你还会做甚。就你,还修身养性。让你独自在这山里住上半年,看你放得下人前的显赫权威,城中的锦衣玉食,还是家里的美貌娇娘。”
张有德叹了口气道:“好像都放不下,看来我到底是个俗人。”
“你那脑袋大脖颈粗的样子,我还真没发现哪里不俗。”李涛望着远方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真正不俗的人,想要活下去也难。”
卫长水插话道:“那你认为,我是不是个俗人?”
李涛直视着卫长水,冷笑道:“你是要我恭维你吗?在我看来,你就是个俗到底的人,俗得让人不甚忍受,俗得直透人心,俗得让人非常生厌却又无可奈何。”
卫长水愕然道:“此话怎讲?”
李涛:“你诡计多端,却以为无人知晓;你厚待士卒,只为收买人心。早就看不惯你自以为高明,洋洋得意的样子,如果你不是统兵主将,怕有损你在军中威信,老子非要把你按在地上狠揍一顿。”
卫长水苦笑道:“承蒙直言不讳,原来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堪。”
李涛徐徐策马道:“在别人眼中,你就是个异类,打破了规矩和传统的人。一直以来,人们都按照共同遵守的习惯、约定成俗的秩序生活。可是你的行为方式,带来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人们在惊喜和疑惑的同时,也感到了不安定和不适应。”
“你一个少年书生,不好好在学堂中读书也就罢了,却从事被视为贱业的庖厨之道,‘望江阁’倒也弄得风生水起。江陵围城之战,本为必死之局,你一介布衣向众官提出守城计谋。参与城中攻防混战,却能亲手射杀敌将欧阳思。”
“带着自己调教的鱼台营一帮生瓜蛋子,竟然把峡州赵匡明连窝端了。就这些众人皆知的事情,放在一起看便觉十分怪异,无法不让人怀疑,你到底是一个什么妖孽。”
卫长水没有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倒是李涛如此直言不讳,让他觉得有些意外,这家伙与自己一直不太对眼,怎么忽然有些转性了,转过话题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李涛在卫长水身上扫视一遍,面无表情道:“想让我李某五体投地,也不是不能,就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
卫长水哈哈大笑,驱马向前奔去,回头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来日方长,以后你会看到更多的。”
带路的向导是袁奔岭找来的,一老一小父子二人,经常在武陵山中打猎采药,对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
卫长水让军士们分出两匹健骡,给这两个向导骑行,不时与他们攀谈两句,借机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前面的山路已经离开河岸,两边的山势高耸挺拔,中间夹着一条蜿蜒小径。
穿行在枝叶繁茂的树林中,只能看见前方不远处,小径很窄,只能容两匹马并排通过。
李涛从后面赶上来,仰头看着陡峭的山壁,漫不经心道:“此处地势险要,要是有人在这里设伏,那就有的热闹可看了。”
跟在卫长水旁边的刘文通,对李涛的狂傲姿态早就看不惯,嗤笑道:“这里荒山野岭的,谁会吃饱了撑得慌,专门等着我们从此地经过。”
李涛面色一冷,沉声道:“你一个连仗都没打过的辎重队队正,也敢和我这么说话。若不是看在卫指挥使面上,今天非揍你个鼻青脸肿。”
刘文通叫道:“打就打,谁怕谁啊,不打的是娘们儿。”他虽然这么说话,却明显色厉内荏,把马头稍稍一带,躲在卫长水身后。
李涛却也不与他一般见识,略显轻蔑地笑了笑,便不再理会。
卫长水看两人争论,不由得一阵头疼,但对李涛的提醒却不得不重视,回头对李六斤道:“派人到前面去探探路。”
李六斤答应了一声,点起一伙十名军士,亲自带领着向前奔去,跑过一段弯路就看不到人影了。
不过须臾,前方哨声响起,两长一短,正是日常训练时表示道路畅通的信号。
卫长水心中稍定,正要下令军士们快速通过此处,忽然听到两边山壁上有响动。
抬头望去,只见矮树灌木从上至下迅速倒伏,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李涛大叫道:“不好,有落石。”话音未落,大小石块已经似冰雹般从头上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