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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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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三年前。

钱潮市灵犀隧道口,大雨如注,我们的车已经堵了半个多小时了。

“陈源,我们分手吧。”天天头靠在副驾车窗上,幽怨的说。

“好啊。”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插进胸膛,狠狠的揉搓了两把。我很想哀求她不要走,但一开口却只是淡淡的挤出两个字。

眼泪瞬间从天天的眼里涌了出来,“就这样了?”

“你还想怎么样?”那只无形手又在我胸腔里搅动,我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我很想拉开车门,冲进雨中,让雨水冲刷身体,撕开衣服对天狂吼,但我只是沉默的坐着,什么都没做。

天天轻轻的抽泣,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可我知道这次是真的。雨水敲打着车顶,声音密集,像是收音机没有信号时发出的那种沙沙声。

“有个外贸公司,请我去做翻译,要常驻西班牙。”天天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挺好啊,工资高吗?”无形手把我的心脏拽出胸膛,狠狠的扔在墙上!差点让我哆嗦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我不想没有未来!”天天没有理会我愚蠢的问题。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很想把头埋在她怀里痛哭一场。

“阿源,叔叔阿姨都走了两年多了,你也该走出来了,去找点正经事做吧,都快三十的人了,别瞎混了。”天天似乎很快完成了角色转换,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诫起我来.

“什么走了两年多?他们是失踪,失踪!”一说起我的父母,我的火气就上来了。

作为一个“叛逆青年”,我对我的父母并不太了解,只知道我父亲是做服装生意的,有点小钱,有了钱以后就喜欢搞点古董收藏,当然也跟大多数收藏新手一样,收了很多假货,花了很多冤枉钱。几千前不知怎么地,突然迷上了一门小众的收藏爱好,就是收藏陨石。

两年前,我爸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收了一尊陨石雕的人偶,从此茶饭不思,日夜就盯着那个人偶看,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做些笔记。我妈一直劝他不要那么入迷,我爸妈原本感情很好,从不红脸,但自从我爸收了那个陨石人偶之后,便争吵不断。我妈说那个人偶是个邪物,让我爸中邪了,说要把它扔掉,为此我有生第一次看到我爸对着我妈急了眼,差点没动手。

后来我爸说自己查清楚了那尊人偶的来历,是来自洪都拉斯的某个神庙,吵着闹着非得要去实地考察。我妈劝不住,说一定要去的话必须带上她,否则以我爸的性格,没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因为洪都拉斯并没有跟我国建交,两人办签证还费了老大的功夫,绕了一大圈子才办下来。

我当时是个二混子,整天要么跟狐朋狗友瞎混,要么就跟天天起腻,压根没管他们这档子事。他们最终成行那天,我本来答应一早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却因为头一晚宿醉,在朋友家昏睡直到下午,醒来后才看到一条我妈发来的微信——“阿源,爸妈上飞机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少吃垃圾食品,不要熬夜,注意身体。洪都拉斯落后,怕没有信号,暂时联系不到我们也不要担心,爸妈最多两周就回来。”

这条微信是我最后一次收到他们的信息,说好两周,但两年多时间过去了,我的父母杳无音信。

“可是洪都拉斯官方都宣布了,我们的代表处官员也去确认了,叔叔阿姨的车队确实遭遇了泥石流!”天天又说。

“可为什么没有尸体?为什么我每次提出要去实地查看,他们都不给我签证?还有那个老尹,我找我爸的战友挨个问了,压根就没有这号人!他是谁?为什么要拉我爸下水?还有我爸那些研究笔记,怎么都不见了?”我大声质问着,大口喘着气,心里只想抽根烟。

老尹便是将那尊人偶带给我爸的人,我爸说是他的老战友,在收了陨石人偶后的一段时间,他频繁的出入我家,经常跟我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而在我爸妈失踪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找他,问遍了我爸的朋友圈、生意伙伴、老同学、老战友,但都说没听说过这人,我甚至调取了街道和我家门口的监控,但都没录下这人,搞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恍惚了,觉得这人是不是我的幻觉。

“你想抽烟就抽吧。”天天似乎永远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要下车窗把烟盒和打火机狠狠的扔了出去,摇了摇头说道:

“戒了!”

后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我抬头看了看,路已经通了。我们缓慢地穿过隧道,在隧道的另一端,我看见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援吊车停在路边,占了一个车道,长长的吊机上,挂着一辆扭曲变形的斯巴鲁越野车。原来是发生了车祸。

我跟天天是在一个街坊长大的,属于那种她跳皮筋我给她拉绳的总角之交,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老土著,两家住对门,大人们常来常往,谁家里做点好吃的都让自己孩子往对门端一碗。

天天本名丁春天,但她嫌这名字太土气,一直让我们叫她天天。可是自从看了天龙八部之后,我便只管她叫丁春秋、丁老怪。而每当我喊她丁老怪的时候,她便会斜着眼瞟我,眼里只剩下眼白。然后回骂我“蝾螈”。

“蝾螈”?我说这算是哪门子骂人的外号?你还不如叫我娃娃鱼呢!

好像自我懂事起,所有的人都将我们看成了一对儿。我们一起蹒跚学步,一起游戏,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进入叛逆期,一起相互不理睬对方,一起看到对方就脸红……最后好像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一般,我们就手拉手到处瞎逛了。

天天学习好,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我们当地最好的大学,西班牙语专业,按她妈的说法,学外语还是小语种吃香,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了她眼光的独到。

我成绩烂,只能上个技校,学模具制作。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每天下午放了学,我就会骑上我爸给我买的摩托车,带上头盔风镜,在她的校门口等她,等她上车,便连轰几下油门,然后在一群四眼仔的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

我带着她到处疯跑,流连于各种隐秘之所。那年月街上还没有那么多车,城市周边还没有那些乱哄哄的农家乐,离开市区稍远便人迹罕至。我们在各种风景优美的地方留下了足够疯狂和荒唐的印记。在我的记忆里,那段时间似乎永远都是春天,艳阳高照、繁花盛开。

天天毕业后进了政府机关工作,我则早早的从技校退学,进了社会瞎混。原本我和天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这一切都被我父母的失踪彻底改变。

这两年来,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在梦里我经常回到童年时代,我拉着我妈的行李箱不让他们出门,但每次,无论我如何哀求,如何苦恼,如何撒泼打滚,他们都会走,那道门总是会被关上,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我变得焦虑、烦躁,只要一个人呆着就会胸闷、心慌、出冷汗,惶惶不可终日。我开始整日混迹于台球房、网吧、酒吧、迪厅……更肆无忌惮的结交狐朋狗友,一边挥霍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

天天几乎每天下了班就过来陪我,照顾我的生活,帮我洗衣服收拾房间,她晚上拉我出去散步,周末开车带着我出去郊游,每当我沉溺于黑暗和潮湿,快要发霉的时候,她一次次的把我拉出去晒干,把我在自我毁灭的边缘拉住。

但我并不领情,人们总是这样,对陌生人彬彬有礼,对自己最亲近和爱的人却无情伤害。我自认为父母的失踪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我这么不闻不问,如果我能替我妈去洪都拉斯,如果那天我能送他们去机场……

我把这些罪孽感和自我惩罚,都转移到天天头上。我会为一点小事情冲她大声发火,经常的夜不归宿,在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面前毫不留情的呵斥她,甚至当着她的面带女人回家。我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她的底线,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享受着撕裂的痛苦,直到后来沾染上了毒品,把自己弄进了戒毒所。

而今天,是我从戒毒所出来的日子,也终于,我突破了天天的底线。

车是天天的,我谢绝了她送我到家的好意,在她家门口就下了车,淋着雨失魂落魄的走回家中。当我推开家门,独自一人湿漉漉的站在院子里的时候,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向我袭来,好像天地之间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抑制住转身冲出家门的强烈冲动,打开电视机,好让房间里有点生气,脱去湿透的衣服,开始翻箱倒柜。

我找出了所有的烟斗、针管、锡纸、冰壶、软管、香烟、打火机,将它们统统扔进垃圾桶,拿到院子里,然后将一罐打火机火油浇在上面,点着了火,火苗猛地窜上来,发出一阵浓烟,打火机和玻璃器皿发出一阵沉闷或清脆的爆裂声。

做完这一切,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象着原先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样子,把脸埋在手臂当中,开始哭泣。

这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今天,本市发生了一起离奇的车祸,一辆斯巴鲁越野车在灵犀隧道北口失控冲出路基,车上五人不同程度的受伤,但当交警部门把车子进行起吊后,惊讶地发现,车身下面竟然还压一具男性尸体。这名男性死者又是谁呢?警方证实,尸体与车祸无关,经勘查,该死者死亡已经月余。目前此案已移交警方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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