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57章 弑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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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弑神（中）
手中的剑柄温热，少年愣怔地看着她，似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快呀，若等天界的人来了，定会将我和他分开的。”她轻声催促，仿佛闲谈般自然。
而他只是茫然无措地握着手中的剑傻傻地看着她，似是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心中的不安惶恐越来越汹涌，只觉得手里那把剑沉得他几乎要举不动。
“那......我呢？”少年哑然道，“你不是要我永远侍奉在你身边？”不知何时眼泪已滑落满脸，心灰意冷地祈求，也像是对她言而无信的质问。
她却依旧是那般无谓地笑开，明媚得不掺一丝阴霾，“......哈哈，抱歉，这一次不能带你。”。
自始至终他都是她的神使，只要神契仍在，他就永远无法违背她的命令。她红唇开合凉薄残忍地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他的躯体便不受自己控制的行动起来。任由他祈求嘶吼竭力咒骂，那柄她曾守护苍生又亲手伤害了苍生的长剑还是由他之手刺向了她的眉间。
她眸中猩红渐渐退去，单薄的身躯随那一把被她捏在掌心的残魄化作青烟消散在风里。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她殷红的眼似又变回了从前澄澈的黑，终于有一滴清泪从她眼中滑出，他亦看不懂那滴泪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因抛下他觉得内疚？亦或因亲手伤害了他不惜拿性命保全的子民，自己曾守护的苍生？
消散之际，她看着他笑，轻声对他说谢谢。
“或许你说的对，神本不该插手人间之事。”
如画眉眼青烟般消失在他眼前，残留在风里的最后一句还是：“你答应过我的，别恨谁，别太讨厌凡人。”
这是千百年前他曾亲眼见过的结局。
可真到了这一天，一直分毫不差地演绎着过往的镜妖幻境忽然变了。
她蹲在他床边，眉眼清晰，依旧是过往温柔和善的语气：“听说山下一小国中有妖物作祟，我打算下山去看看。”
未等少年开口回答，她却又道：“但你若希望我留在你身边，我便不去。”
蛇妖愣住了，记忆之中，她分明没说过这句。
“如何？”她歪歪脑袋，捧着脸狡黠地仰头看他。
少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久久没有回答。
似是怨他犹豫了太久，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委屈起来，蹙起眉头，垂下嘴角，神情似孩子般天真，口吻却又如妖魔般魅惑：“......你答应过我的吧？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即便这是幻境，可又有什么差别？”她伸手轻抚他的脸，语气轻缓，“只要你答应，我就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们会一起在这不朽幻境之中，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要么？......要么？这是你的梦寐以求心心念念么？
少年不说话，仿佛真的被她蛊惑了一般，一转不转地望着眼前之人不知何时渐渐变成银色的瞳仁。半晌，唇瓣轻动，似要做出回答。
就在他开口之际，耳边忽然划过一阵“叮叮铃铃”的细碎轻响，似一串瓷片被风吹动彼此碰撞在一起。
“那我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却平静的声音，“你不找我报仇了么？”
少年抬头望去，忽然发现幻境中的场景变了，周围布置不再是那间竹子所造淡雅素净的菩萨庙，却像大户人家奢靡冷清的昏暗府邸。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孩童背对着他坐在大开的门槛前，手执一串陶瓷风铃。有风吹来，吹得孩子手中的风铃“叮铃”作响，混着雨声显得有些寂寥，却沁人心脾，煞是好听。
像是突然被那一串清脆的风铃声从混沌的梦中唤醒，那个在幻境中越来越模糊的世界忽然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是了，白泽已灰飞烟灭了几千年，而三百年前自己在罹山上捡到了一个小王爷。后来小王爷长成了骨架纤长的少年，亲手将他封印在了青山东南角的五行峰。
对了，他是来找那个小白眼狼寻仇的。一路追着那个小白眼狼的气息来到了这座瘴气弥漫的鬼城，还在城门口遇到了殿玦。
而再次回眸，早该化为云烟的白衣仙者还在眼前。滕遇洋深深看着她，许久，抬手，指尖轻轻点上了她的眉间。
白光乍现，镜妖织造的幻境随她的模样一起灰飞烟灭。
幻境陨落，褪色的现世一点一点重新出现在眼前。像是恍然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醒时，眼前依旧是鬼城中那处昶王行宫打开的宫门，只是宫门之前早已不见镜妖身影。
滕遇洋在原地站了很久，半晌才微微侧目，看到身边站着的是同样面无表情的殿玦。像是从他们进入镜妖幻境直到此刻梦醒，现世中的时间没有流动一瞬。
“你方才，有没有看到什么？”滕遇洋淡声问，声音中似有些难以掩饰的疲倦。
“有。”殿玦若无其事地点头，似乎全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有些疑惑道：“门开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些儿时的画面，似乎都是我自己的记忆。”
“例如？”滕遇洋盯着他的眼睛。
“例如......”殿玦随口沉吟道，“例如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刑天、第一次参加封神大典等等。”
滕遇洋顿了顿，哑声问他，“看到了，有什么感觉？”
殿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理所当然道：“只是看到了而已，能有什么感觉？”
“你......不曾于凡世云游历劫？”滕遇洋怔怔道。
“不曾。”殿玦答得简单。
镜妖之力，果然对没有尘世羁绊的神尊血脉毫无威胁，看来会被镜妖幻境困住的，只有对凡尘心存执念之人。
滕遇洋也不知道若刚才没有在幻境中忽然看到那个小白眼狼，他究竟会如何回答。或许仍会和刚才一样粉碎虚无的梦境，又或许就会那般永远沉溺于其中直到精血耗尽，亦或和她一样一念入魔梦醒之后大开杀戒。
就在滕遇洋和殿玦站在行宫大门前沉思之时，庭院重重的行宫深处，妖力溃散的镜妖被人死死扼住脖颈抵在了一口古井之上。
镜妖银镜般的眼瞳此时只剩两个血淋淋的空洞，所以它看不到，身前阴戾地攥着它的脖颈几乎将它喉骨捏碎的人，生着怎样一副天真单纯得时常让人觉得愚蠢的白净面孔。
那人脸上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笑弯弯地望着手中奄奄一息的镜妖，纤长眼睫打下的阴影中藏着一副血色眼瞳。
镜妖无力地攀着他的手腕，几乎被折断的喉咙咿咿呀呀地发不出声。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会被幻境困住？”那人俯身附在镜妖耳边轻声道，身上浓重的药味掩去了丝丝魔气和血腥。
镜妖自然说不出话来，那人也不在意，自问自答般轻快地笑说，“......因为我的执念从不是有他陪伴的过去，而是他愿看向我的未来。”天真单纯的语气不见一丝阴戾残忍，亲昵地仿佛是在跟最喜欢的朋友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说完，他便忽然松手，离开时轻轻在镜妖肩头推了一把。须臾，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传来“扑通”一声轻响，像一块石头落入井中，顷刻就沉入井底，之后连那一丝波澜都恢复了平静。
风卷落叶而去，古井旁边空无一人，只余一丝淡淡的草药味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