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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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乐听成峙滔竟主动求死,大叫道:“父亲,不可!”
成峙滔向他看去,面色凝重,缓缓道:“乐儿,杀人偿命,理所应当。恩怨到我为止,你不可再心生仇恨!否则我死不瞑目,你便是大不孝!”
此话说得义正辞严,倒是让龙川心中一动:“难道他真的良心发现,觉得悔恨了?”
成乐情绪激动,疯狂摇头,大叫道:“不!父亲若死,孩儿也不欲独活!”
成峙滔右手重重砸向木椅扶手,“喀”的一声,扶手应声断裂,怒道:“你敢!”
成乐道:“我不能让您死,既然要偿命,那就用孩儿的命去偿!”
两人对视片刻,成乐又道:“再说,据孩儿所知,当年是那郭愠朗非要杀父亲您,您被迫无奈才杀了他,如此还要偿命,岂非是有些冤枉。”
龙川忽然哼了一声,说道:“虽然你父亲确是被迫应战,但也不见得就是被迫无奈才杀人,当年两人悬于崖上时的真相究竟如何,除了你父亲外没人知道,还不是由他来说!”
他转向成峙滔,道:“当年我问你时你不说,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与愠朗挂在那棵树上时,你们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成峙滔笑了笑道:“你只会相信你愿意相信的,根本不会管事实如何,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郭长歌忽道:“成庄主,要是方便,我倒是也想听听你口中的事实。”
他特意强调是“你口中的事实”,那自然是认为成峙滔所说不一定便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实。
成峙滔却似乎全然没听出这层含义,转向他,盯着他看了片刻道:“这件事你确实应该知道。”
他沉默回思半晌,忽然重重叹息一声,终于开口道:“当年我与你父一战,我二人不幸摔落悬崖,幸好有一株长在峭壁上的松树,救了我们性命。”
这时成乐忽然插嘴道:“什么不幸摔落,听白独耳说,明明是郭愠朗那狂汉抱住了父亲您,然后自己跃下悬崖,想要跟您同归于尽。”
成峙滔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时我抓住了树枝,而愠朗拽住了我双腿,我们相斗已久,都已体力不支,我无法带着他爬上树,而他虽能借助我身躯爬上去,可那样做,我若忽施偷袭,他就必死无疑。
“所以我向他提议齐心协力求生,让他先借助我身躯爬上树,然后再将我拉上去。”
郭长歌道:“你就不怕我爹上树之后过河拆桥?”
成峙滔道:“我很清楚,他一旦上了树,若想要将挂在树上的我击落悬崖,那是再容易不过。可那时我相信他,相信他不会那么做。”
郭长歌冷笑一声,道:“相信一个想和你同归于尽的人?”
成峙滔道:“你爹他是真君子,既与我说好,就绝不会做那等事。”
龙川忽然道:“不必说得那么好听。你根本不怕愠朗会在爬上树之后将你击落,因为他根本不可能爬上树去,你从一开始就决定在他向上攀爬时偷袭他。愠朗他的确是真君子,而他也实在不该相信你这个真小人!”
成峙滔道:“虽然我绝不是一开始就存着害人之心,但我偷袭愠朗,将他击下悬崖,却也是事实,你们随时可以为他报仇。”
龙川无言,至少在今夜,他不能让成峙滔死,他还须借成峙滔之力来对付萧不若。
郭长歌见成峙滔两番求死,却是有些不信,想着过会定要试他一试,说道:“成庄主,你开始时既未存害人之心,却又是什么让你起了杀念?请你接着说下去吧。”
成峙滔轻叹一声道:“我向愠朗提议协力求生后,他再三考虑终于答应了,可却在借助我身躯将要爬上那树时,忽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只以为他是打定了主意在爬上树后将我击落悬崖,所以才事先说这句‘对不起’,我死到临头,向下一望,是白茫茫一片云雾,那云雾之下,是不见底的深渊,心中骇惧之下,脑袋一片空白,手上不由自主地出了招,终于在他爬上那树前,将他击落了悬崖。”
他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握紧的双拳微微发颤,低着头,续道:“可是这些年来,我却不禁去想,他那声‘对不起’,会不会是别的意思?或许,他会说对不起,只是在为他向我挑战,而让我们陷入那般危险境地而道歉。自从这个想法生出,便似有一条毒蛇钻入了我的胸腔,一口咬住了我的心,还在不断注入着剧毒无比的毒液。
“每一个夜晚,我都无法安睡,就算能入睡,梦中我总会挂回到那颗树上,大多数时候愠朗也在,他有时拽着我的双脚,有时却又在那树上,踩着我的手。他会质问我,问我为何要杀他。
“而有的时候,却只有我一人,孤零零一人挂在那树上,只有不绝于耳的风响作伴。我想要爬上那树,可双臂却一点力气也无,想着干脆放手摔下悬崖算了,可两只手却像是在那树上生了根一般,我只能孤身一人挂在那树上,听着呼呼风声,上不得,却也下不得,直到心中的绝望到了极点,才会醒来……”
说着他的眼角竟然淌下一滴泪来。
龙川看着那滴泪自他面庞滑下,最后滴落在地溅起了一朵小小水花,动了恻隐之心:“原来是这样。看来他杀了愠朗,也是饱受着折磨。不过长歌若要杀他为父报仇,那也是天经地义。”
郭长歌手中短剑的剑尖仍然指着成峙滔,道:“你不堪其苦,所以才主动求死?”
成峙滔点点头道:“若能死在你的手里,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成乐忽然道:“父亲,如果郭愠朗真的是想要害您,才说了那声‘对不起’呢?”
成峙滔摇头道:“那已经无从得知了。”
他轻叹一声接着道:“不过我以前常听愠朗他说,杀人便是杀人,不论因何杀人皆是不对,若杀了人,便也不必去为求心安而去寻一些冠冕的借口。”
说着头转向龙川,等到说完时,又已看向了郭长歌。
郭长歌笑了笑道:“你是在暗示我不要杀你?”
成峙滔正色道:“绝无此意,我只想说我既然杀了人,就不会去找借口来粉饰我的罪责。”
郭长歌道:“我爹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说明他极为厌恶杀人咯。”
成峙滔道:“当然,你父亲是我所见最为良善之人,不用说杀人了,就算是伤人他也绝对不肯,而他乐于救人,被他所救和受他恩惠之人数不胜数。”
郭长歌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直刺向成峙滔,说道:“但他却想杀了你。你说他从不杀人,却是乐于救人,是不是你死了,真能换得更多人活命?你创立玉汝山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了达成那目的,是不是真的会害许多人丧命,还是说你的目的本身,便是害死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