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淹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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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陈友谅疲惫的靠在龙椅上，咳嗽声在空旷的大殿中不断回荡。
“陛下，保重龙体呀。”申明厚将自己所见禀报完毕后，不失担忧的关切其皇帝的病情。
皇帝自从上次外出中蛊之后，虽控制及时有所好转，但终究留下了隐患，再加上截去了一边手臂气血大损，让本就上了年纪的他一直没有恢复到原本的状态。如今意外频发，瘟疫未平叛乱又起，让他整个人都无心睡眠疲惫不堪，连眼窝都深陷了下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朕自己有数，咳……”皇帝应付了一句，又说回了正事，叹道：“这个宋仪啊，能否退敌退水不论，能守住这份忠义便也配得上李镜明的苦心了。”
“再忠再义也变不成兵马。”申明厚趁此时大殿中无人，悄声对皇帝说：“陛下，叛军攻势能挡则挡，真到了危急当头，是战是退、是生是死，还得由陛下您来定夺。即便洪水泛滥，臣等倾城相护，渡水突围也未尝不可。”
皇帝面色毫无波澜：“宋仪不是都说了么，死于水下，后世至少也顶得上一个烈字了。若效前朝徽、钦二宗被俘，国亡名裂，岂不教万世笑话。”
如今不同往日，若没有洪水，旱路大道纵横相通，绝境之下带兵突围撤到北方倒也合适，但眼下若乘船出逃极容易被俘获，以秦王的思虑，断然不会留下后患，没人比皇帝更了解自己的弟弟。
“陛下果然是一代英雄。”申明厚听罢深深躬了一躬，告退道：“臣便接着去探查了，稍后为陛下唤太医来伺候。”
皇帝果断摆手：“不，谁都不必来，徒扰心神罢了。”
申明厚没再坚持，又躬一身后徐徐退下。
出了大殿，外面长阶下早已人头攒动，上百臣子排在那里等着面圣，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无数麻烦等着皇帝亲自决断。方才大殿的空旷也只是皇帝单独召见了申明厚一人而致，接下来大殿就少不了人声嘈杂了。
这些日子一直这样，皇帝甚至一直住在大殿中未曾挪动，审断源源不断的难题。
申明厚一边踏水而行，一边在心中连叹息可惜。不是可惜他自己垂垂老矣的躯体，也不是可惜被困于死角的天子，而是可惜十数年来积攒的国祚大厦将倾。
难得吴国倾覆让天下引来变局，难得蒙古人日渐式微颓势尽显，难得汉国成为当今天下第一强国、一统在即，没想到须臾间竟要倒在内乱之下，可惜，实在可惜……
……
五天后，水势依然丝毫不减，连天的大雨给原本就难以退却的洪水又助了一力。
“西城门旁墙体坍塌！已经有水涌进来了！”
“报！木石材料紧缺，我队已经用光了！”
“……”
士兵将领在城墙下来回奔走，互相呼喊求援，寻找物资。
这几日来城内驻留的士兵们几乎将能用来堵塞缺口的材料全都搜寻了出来，日夜不停将四面城门的缝隙堵上，但这边刚完工，那边就又出了状况。
京城的城墙并不都是同时建造的，乃是皇帝定都武昌后，在武昌古城墙的基础上扩建而来，各处坚固程度难以保持一致，再加上城墙靠得都是人力筑造，就算不存在贪赃的情况下也难免存在差异。如今面临洪水带来的巨大压力时，属于旧城墙的一段已经先撑不住了。
“驸马爷！西城墙已经出现多处裂隙，还有一处坍塌，末将方才已带人堵上，但手头已经再无多少木石，万一再被冲垮，连堵都堵不上了！”
一将领顶着瓢泼大雨、浑身泥污的奔至宋仪身前禀告。
洪水大体呈自西向东冲击，西城墙承受的压力最大，几天下来出现问题在所难免。
见宋仪不说话，该将领又道：“末将见东、南两墙弟兄那里尚有木石物资剩余，不如先调来解燃眉之急！”
“拆东墙补西墙终究不是办法！到头来哪边都会守不住……”宋仪此时同样也在露天之下顶着雨水，浑身衣袍都湿了个透。
随后，他终于做出决定，狠下心对身前的将领吩咐：“传令下去，不必再在外城浪费精力物资了，组织外城百姓一齐进入内城躲避，全城青壮男人不管患没患上瘟疫，只要还能走得了路的皆调动起来，将外城房屋砖瓦统统拆下运回内城备用，老弱妇孺能安置在内城百姓家中的就安置进去……挤不下了也得硬挤！”
宋仪声音沉重地下令，那将领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不敢动身：“驸马爷，这……是否太过暴戾，恐会生变呀！”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自古安土重迁，将地产视为生命般珍贵，缺药少粮也就罢了，若连人家房子都要强拆了去，绝对会遭到激烈抵抗。
“连命都要没了还管家里那几根破柱烂瓦？征人征房时告诉他们，若顺利度过此劫，朝廷出钱来给他们盖新房、我宋仪亲自给他们搬砖添瓦！若不肯牺牲一时，就等几日后一起葬身水底吧！”
稍顿了顿，宋仪平静了些语气又说：“让人将驸马府也统统拆掉用来加固城墙，在京官员的府邸也是一样，府内仆役与百姓同行，官员可入皇城暂住……这也是皇上的圣命。”
宋仪说着拿出一卷金黄的圣旨，这是昨日赐下的。皇帝终究没撑下去，连日的操劳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就此病倒、高烧不退，能保持清醒的时间都不多。因此特意赐下圣旨，让宋仪全权负责御敌事务，由申明厚为首的一群肱骨老臣负责政务、主持朝廷。
见了圣旨，那将领就不敢再怠慢，应了一声即刻去办。
其实宋仪甚至连皇城都想拆掉一部分用来填补空缺，但这等僭越之事在这个时代是宁可死都做不得的，只能作罢。
在这个世界上经历过这么多生死险难、甚至杀过不少人后，宋仪对于死亡已再没有从前那般恐惧，死也不过是短暂的痛苦罢了，比起人间的苦难简直不值一提。但他的命早已经不止属于自己，还属于世上每个牵挂自己的人。况且说什么都不想让秦王就此得逞，一想到那厮得逞后的狂笑，就恨不得将这个草菅人命、又毁了他来之不易安宁未来的混蛋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