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私心难辍,邓郎筹谋何事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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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灵县叛乱也算平了,高运卿和梁陌等人需要还京复命,节度使李昊需返回驻地,孟远和清乐也该启程继续向庆州出发了。
好容易息事宁人,房中的邓之绾,心底烦乱作一团,问自己从邓府带出来的护卫道:
“这送饭的禁军和医官都是自己的亲信吧?”
“是,现下军医已经外调去了河中大营,送饭的禁军也准备等风头一过就打发他退伍归家。”
那护卫看邓之绾满脸愁容,以为邓之绾年轻,未经世事,所以对此次放走柳白依旧心有余忧,担心东窗事发,便出言宽慰道:
“公子不必担忧,此次高侍郎带出来的兵多半都是老爷的旧部,且高侍郎上任不到一年,就算他想细查,也并不能完全施展手脚。”
邓之绾本就因为私放柳白一事而心有余愧,听府中护卫这话,更加懊恼,便冷冷地道:
“我心中自有数,你先出去吧。”
那护卫不知晓除了心中有愧疚之情外,邓之绾也在想李小鱼临死前对自己的所托。
为何李小鱼会将临终的遗愿托付给邓之绾?
因为李小鱼用死成全了邓之绾和柳白所谋,他用自尽召来了医官,医官药箱装装的不是针和药,而是一件禁军的衣物和一把匕首。
柳白拿到医官所给匕首后,偷偷割断捆绑自己的绳子,换上禁军的衣帽后便在如铁桶一般的牢房中等送饭的禁军,只等他一到,柳白便钻在草榻上,用破褥盖住自己的身子。
那送饭的假禁军一进来后,便指着地上的绳子大喊,柳白已经逃跑,而看守的禁军一看见柱子旁被割断的绳子,便大惊失色,甚至来不及匆匆扫了牢房一眼后,立即集结人马抓捕“已经逃跑”的柳白。
可是他们不知,此时卧在草榻上的柳白便乘乱混入满城追捕自己的队伍之中,逃之夭夭。
邓之绾叹道:虽然柳白李小鱼之辈都只不过是些乱民,粗鄙寒微,可十几岁的李小鱼如此忠于柳白,愿意以死换柳白一逃,如此纯粹直白。
而朝堂之上,高屋明殿,官服着锦,学识飘香,为何君臣之间却不能同心同德呢?
这边正叹着,那边有人通报,灵县的新任知县上任,正设宴,邀请其前去,为一干人等践行。
邓之绾便想道:也罢,赴宴结束后,天色已晚,刚好可以去完成李小鱼的临终所托,至于李小鱼所托何事,往后便知。
新官新气象,灵县的新任知县上任了,城门悬挂的贼首尸身自然也如收腊肉般被撤了下去。
忙活完旧事,县衙的人便热火热灶地张罗宴会。
晚间宴饮颇具规格,热酒下肚,旧事已了,宴散了,今夜过后,许多事物都要被掩埋。
当然也包括那些匪兵的尸首!
只是在乌月松岗处,邓之绾也在此。
“度支大人真是爱民心肠,对这些匪兵的尸身尚怀体面之心。”醉意三分的梁陌被孟远搀扶着,下了马车,对正在命人抬尸安葬的邓之绾说到。
“说到底只是些愚昧又可怜的百姓,百姓穷及走险,有我三司的责任。”邓之绾没有让手下人停下。
邓之绾想起,李小鱼死前对自己的所求,说他愧对表哥唐大山,幼时表哥一家不伸援手之怨已报,如今只求替他表哥收尸。
邓之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此刻他太需要做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替唐大山收尸!替那些无人敢认领的匪兵收尸!这是做善事,这是弥补他邓度支为官无能之失,这是弥补他放走柳白对官家的亏欠!
“是啊,柳白这等要犯,度支都可放走,为这些匪兵收尸算不得什么。”虽然醉意飘飘,但是梁陌的话无比清晰地飘进了邓之绾的耳中。
这位东京城中的无双公子,走近梁陌和孟远,眼露片刻的诧异后,只吐出比凉风还凉一句话:
“不知,宁清侯爷和梁少卿可有证据?”邓之绾知道他们若有证据,就不会在此质问他,而是在回东京城后的朝堂上,官家面前。
“度支放走柳白的私心我等了解,如今只想问度支,那青苗之法被如此施行,在官家面前,当如何复命?”孟远借着火光,寻着邓之绾的闪躲的目光说到。
“侯爷放心,二磊子等人的供证和灵县青苗借贷账目我已经装入行囊,青苗复用是我三司主理,灵县的这场叛乱不会成为夭折青苗的说辞。”
这句话是邓之绾给孟远和梁陌的保证,更是他说给自己的命令。
亡魂已安,邓之绾驾马离开了。梁陌看着这离开的背影,知道京城中有人在等他归去,等他归去后跨马去家中迎她。
回到东京城的梁高二人,将灵县平乱的过程详细禀告给了哲宗。
邓之绾则不顾父亲邓璋煞白的脸色,将前任灵县县令倒行逆施,歪行青苗,鱼肉百姓的事实禀告在先,接着又提出了三条改革青苗的计策,将官家的注意力引开,彻底堵住欲借此次叛乱掐灭青苗复用的嘴。
至于叛乱的内幕,即使梁陌心知肚明,怎奈高运卿没有带回贼首柳白,且灵县前任县令已死,人证物证俱失,还是让这些风声待在殿外吧。
殿外,皇宫西角楼大街上的清风酒楼内依然夜如白昼,雅间内的邓璋正在亲自为李枢相斟酒。
“此次可算是蓝打水一场空,没能断了这不成气候的青苗。”邓尚书一边倒酒,一边叹息。
“你何来一场空啊,你儿邓度支颇得官家赞赏。”李枢相端起酒杯,冷冷地笑到。
邓璋自觉没趣,便想起远在西北的章楶和赶往庆州的孟远,对正在喝鲈鱼羹的李枢相说到:
“此次孟远小儿去往庆州定为那章楶添力,如若宋夏战事开,国库银两和边境安宁都只换得他章楶个人的显赫军功!”
“章楶自到了西北,没有一日不想着同夏开战,如今又有章惇在朝,这仗他是必定要打的,为达此目的,他没少违反军规,不过就算打赢了,这军功,我决不会让他轻易得到!”
放下半碗鲈鱼羹,李枢相用方巾擦了擦嘴,又用低沉的声音对邓尚书道:
“只是那孟远如今已是官家丰厚之羽,此前屡次阻我筹谋,可惜此次灵县之事没能拉他下水,倒不如索性剪了这羽翼吧!”说着让候在门口的李府管家送来了披风和热水,自己漱口洗手,准备离去。
“老师放心,我已经命死侍扮成禁军,日夜兼程,赶往庆州,到时候若能一举拿下孟章二人性命是最好不过,如不能,也定要让他孟远归不得东京城!”邓璋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李枢相站了起来。
“好!那河中路的李昊此次平乱有功,找个机会也让他去庆州,离那章楶近些,你也该活络活络西北这条线了。”
形销骨立的李枢相已经疲乏了,说完这句话就缓缓地从灯火通明的清风酒楼走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