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冲动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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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林温和地望着他：“没有预谋，因冲动而行凶，根据画室内的有限条件布局巧妙的机关。然后再通过发送短信通知替罪羔羊来启动机关达到目的。反应迅速，心思精巧，我还是很服气的，顾老师。”
顾波平又一次把那双红肿干涩的手抚上自己的下巴，灰白相间的胡茬此时已经从他干瘪粗糙的皮肤下冒出头来。
不知有哪个诗人颇富有想象力地称男人的胡茬为“五点后的影子”，而在顾波平的脸上却是惨白一片，正如他此时寒气森然的目光。他不再笑了，只是静静地等着泰林继续说下去，似是戒备又像是某种期待。
泰林伸手扶了扶眼镜，温和道：“你是李杉枫最信任的人之一，我也能理解她在遇到意外情况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的动机。但是，让我颇为诧异的是，你的反应。顾老师，你并没有教李杉枫叫救护车，而是亲自前往凶案现场。”
他的目光逐渐黯然，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说死者的所作所为让李杉枫失去了快乐的童年，而你当日的言传身教也已经让她失去了青春的最后一点纯真。这件事，让我锁定了你。”
顾波平抬起眼睛，眼中满是疲惫和悲伤。他叹了口气，嘴唇微张，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到阴影里去。
泰林看着他，也是颇为无奈：“顾老师，当你到达画室的时候，通过观察你应该清楚死者应该已经失去意识陷入沉睡，也不可能对你造成什么言语上的攻击。所以，我刚刚就一直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使你对他萌生杀意？想必，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阴影下，众人看不清顾波平的表情，但却看见他放在长桌上的双手紧紧握住，十只粗糙肿大的手指弯曲虬结在一起，像随时要爆炸般紧绷。
王良看在眼中，也陷入思索。顾波平已步入不惑之年，生活单纯平淡，事业也平顺稳定，他就像这个城市大多数的中年人一样，沉默而不起眼，如一潭死水。让人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愤怒，冲动到对别人起了杀心。
然而，正是眼前这个如死水一样的男人，却心如幽潭，深不见底。纵使泰林抽丝剥茧般层层深入，步步逼近，他在表面上却波澜不惊，没有大起大伏的情绪震荡。
泰林的身体凑近长桌，紧紧盯着顾波平，开口道：“直到我向现场的值班警员求证了一件事，真相才呼之欲出。是画，是覆盖在死者身上的那副巨幅画作，它一定触动了您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让您不得不杀死李梧瑜。是这样吗，顾老师？”
“画？什么画？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还在抵赖。
认罪都不怕的人，在这件事上却躲闪不定，王良也开始觉得颇为可疑。却见李方文递过来的手机上正显示那幅被画漆泼染过的油画底稿，心里却更加迷惑。
画布上，橘黄色的画漆纵横交错下，依稀可见已经铺好底色的草稿内容竟然是夕阳下的一棵参天大树。横亘在画面中心的地平线上，一个人影跑向夕阳。橘黄色渐变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线，与树影相连，终于模糊成一片。
而黑色树干上的却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的背影。虽然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但通过细腻的肢体语言刻画，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对青涩懵懂的小情侣。两人双手交叠握在树干上，脸庞向着对方微微侧着，眼神似乎在画面之外汇于一处，静止的图像顿时生动了起来。
“不愧是名家风范。”王良心中暗自感叹。这是他第二次欣赏李梧瑜的画作，上一幅还是李梧瑜的处女作品《胡萝卜》，而眼下这幅赫然便是他最后未完成的遗作。一大一小，一首一尾两幅画作，同样的橘黄色调，竟成为纵贯死者一生的色彩。
泰林将这幅画作的打印照片放在顾波平面前，轻声说：“顾老师，你没有办法接受的，是这幅作品吧？既然已经毁掉了它，你为什么还要杀死他呢？”
顾波平的脸在他的俯视下，湮没在灯光的阴影里。刹那间，泰林似乎看到有一抹轻蔑的冷笑从他的眉眼间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失在暗处，不见了。
“你看没看见那个奔跑中的小可怜啊？”顾波平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像来自另外一个空间，带着不合时宜的悸动，“那就是我。这幅画是为了告诉我，他们的世界永远没有我的位置。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们都向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你毕竟努力过，不是吗？不过，的确是用错了力。”泰林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去，与顾波平面对面地直视。
没想到，顾波平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仰起头迎向泰林的双眼，低低吼道：“你，你还知道什么？”
“顾老师，我相信以你在华侨中学的成绩，即便高考失利，也不可能只考入H大师范学院。所以，我便查找了一下多年前的校志档案。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对你。。”泰林不忍说下去。
“呵呵呵呵，你不会到今天才知道华侨中学的寒门计划就是给有钱家的少爷找枪手吧。哈哈哈哈。”顾波平笑中带泪，“不过，我也是到了临考前才接到通知。而李梧瑜和林凌早就知道了，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枉我那么信任他们！”
“对不起。”泰林低声说，他顿了顿，又再次抬起头盯着顾波平的双眼，开口道：“可是顾老师，这个理由也是太勉强了。二十多年前您尚没有跟他们撕破脸，如今又怎么会因为他们也无力改变的事情杀人呢？”
“二十多年前我没有机会，而那天我终于可以得手了！”顾波平咬牙道。
泰林摇摇头，叹息道：“顾老师，那幅画真正打动人心的，难道不是最真挚最懵懂的情感吗？即便后来这段感情蒙尘，却依然能够与观赏者产生共情。这幅画其实是在提醒你，他们的感情曾经是真实的，无论你有没有离开，林凌最终的选择，都不会是你。”
“你住口！”顾波平双目圆睁，两只拳头重重拍向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