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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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萧衍尚为三皇子,彼时韩瑷只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韩瑷便明里暗里扶持萧衍上位。二人政见相合、互为援手,渐获圣心。萧衍十三岁时受封睿王,韩瑷也官至从一品的户部尚书。
萧衍至今记得,十四岁时,他奉父皇之命去往天阙,对外称是到苍梧神山上的白云书院研习,此事连韩瑷也瞒着。
韩瑷请萧衍安心的去,他会在帝京壮大力量,争取各方支持。他踌躇满志的说,来日,萧衍必是圣明天子,而他的志向是做治世良臣,君臣同心协力开启盛世,共享尊荣。
他没有食言,萧衍也未曾辜负他,萧衍成为天子,他当上右相,前路光明。
却落到这般结局。
韩瑷请求见萧衍最后一面,他要说的话,萧衍隐约知晓,深知这最后一面将为他们的多年情义划上终点,韩瑷也将走到死期。
他在御椅上沉默许久,命刑部郎中带韩瑷至英华殿,不得上枷锁。
韩瑷青衣玉冠,在监牢里呆了数日仍丰神俊朗,坦然自若的迈进英华殿。
萧衍屏退众人,君臣单独会面。
一个时辰后萧衍出来,神情肃穆。
深夜,刑部侍郎急奏,韩瑷于狱中自缢而亡。
彼时萧衍正和瑶华在一起,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瑶华明白,韩瑷有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又忠心耿耿,是太后的娘家表兄,于情于理都不应谋逆。萧衍一意孤行立她为后,并罢黜后宫,这才是韩瑷生出异心的根源。
走魂香针对学武之人,只怕更想用在她身上吧?
但她不能劝萧衍饶过韩瑷,韩瑷视她如眼中钉,走魂香是连江湖中人都唾弃的下作手段,却用来对付帝后,容他自绝已是仁慈。
萧衍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瑶华轻拍他的心口,像他常安慰她那样安慰他。
萧衍握住她的手,黯然道,“瑶华,他谋逆在先,但我的心里仍然难过。”
“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你。”
萧衍苦笑道,“我对他一直优渥厚待,哪怕他数次冲撞了你,我也未多加责备,反倒误了他。”
瑶华没有说话。
“之前的护花之事委屈了你,瑶华,当日我早下决断,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但我却做不到像你这般干脆,误了他,也让你受苦了。”
护花之事早已过去,瑶华都快忘了。
“要不你下道罪己诏?”她打趣道。
“我只向你赔罪。”他认真说。
就如师尊和师兄是她最在意的人,萧衍也有在意的人,韩瑷就是其中之一,瑶华知他的心情。
“人心波谲云诡。从他生出异心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曾经的他了,你没有对不起他。”她柔声劝道。
他紧紧抱住她,连韩瑷都会变,遑论其他人,真正信得过的,能以命相托的盟友只有她。
沸沸扬扬的上元节谋逆事件尘嚣落定,宁王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韩瑷已死,萧衍网开一面,其家产入官,家人全部除籍流放酆陵。
对奏请废后的官员,虽知他们受韩瑷指使,本应连坐,但朝堂已经不起震动,故不再追究。
短短半月,如日中天的韩家覆灭,谢太后哀痛之下染了病,起先只是风寒,后来咳喘发热,稀稀拉拉拖到二月中旬才见好。
瑶华每日去圣端殿侍疾,常和怀淑打照面。怀淑一改往日态度,对瑶华恭敬顺从,言语谨慎,还不时来月华宫。
瑶华见她主动示好,遂不计较过去之事,对她态度和善,也颇加照拂。
梁国这边惨惨淡淡,但别国又有喜事发生。
二月中旬,北冥使臣出使齐国,为四王子、玄幽王夜冥求娶齐国宗室女子,以结永久之好。
北冥原只和燕国交好,突然间求娶齐国的宗室女子,齐国的朝臣只觉匪夷所思。
未料到正德帝欣然应允,封襄王叶楚恪的嫡女叶慧媛为永泰公主,远嫁北冥。
继瑶华之后,正德朝第二次使公主联姻,正德帝的清名再添污点。
李丞相痛心疾首,极力劝阻,但正德帝不纳,命礼部操持婚礼事宜,使永泰公主风光大嫁。
影卫用最快的速度将此讯息禀报瑶华,瑶华扬起一抹浅笑,此番各方皆已入局,但求如她所愿。
她将此事告知萧衍,萧衍当即脸色一沉,“你与夜冥私下结盟?”
瑶华心里也有些忐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头说,“他总要娶妃,娶谁都一样。朔风要入北冥,他的婚礼是最好的机会。”
萧衍叹口气,温言道, “瑶华,为何非要联姻?北冥并不难攻,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你就当我替你探路,也不损失甚么。”瑶华想到正德帝此番同意联姻,因她在密信里说,夜冥有心篡位,待他篡位成功就会和齐国结盟,共抗梁国。“父皇又有了一位贤婿,不知过几月他可还笑得出来。”
“他若知你谋算,只怕更伤父女之情。”
瑶华不以为然,“甚么父女之情?和他的龙椅相比,我只怕是心中刺呢。”
她的想法简单又纯粹,但亲情岂能非黑即白,涉及人心更是复杂难言。萧衍拉住她耐心劝道,“他对不起你母后,可你下山之后,对你确也有恩情。瑶华,有时不能计较这恩情有几分,有,已是难得。”
瑶华仍是不在意的样子,“多情只会扰人心绪,我不需要这种负累。”
她于此事上有些偏执,萧衍也不再说了。
过了几日,怀淑公主来到月华宫。
她最近沉稳了,说话不像之前那般不过脑子,和瑶华寒暄几句才问,“听闻皇嫂的父皇已答允北冥联姻之请?”
她在深宫也听说这件事,看来两国联姻之事已传遍了。
瑶华轻笑道,“确有此事。北冥的玄幽王你也见过的,仪容骑射都出众,我那未曾谋面的妹子也算幸运。”
幸运么?怀淑的面上露出一丝恻然,“北冥乃苦寒之地,公主嫁去之后远离故土,不知何时才能归南了。”
“你皇兄北征之后北冥将并入大梁,她想回就回了。”瑶华云淡风轻地说。
“皇兄还要北征?”怀淑惊问。
瑶华点头笑道,“当然。你在深宫甚么事都不知道。陛下志在天下,北冥迟早是要并入大梁的。你若会骑马,来日去荒原上纵情驰骋,必定会喜欢上那无拘无束的感觉。你无事时可以去御苑练习骑乘,待征下北冥,咱们一同去领略北国风光。”
怀淑虽也骑过马,却是由内侍牵着缰绳绕马场缓慢前行。在荒原上驰骋?缰绳握在自己的手中?听上去不错。
“听皇嫂这么一说,我真的向往了呢。”
瑶华微微一笑,“如果远嫁北冥的是你,待大军北上,你处在夫家和母族之间却当如何?”
该当如何?怀淑怔怔地望着瑶华深不可测的黑瞳,不知该作何回应。
瑶华随意地挥了下手,“不怪你答不出,就如我处在梁齐之间,若陛下执意西征大齐,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怀淑忙摇摇头,“皇兄爱重皇嫂,必不会使你为难的。”
“天下之势谁又能预料呢?日后再说罢。”瑶华温和地笑着,“怀淑,你也十六岁了,朝中若有年轻才俊,我请陛下给你留意着。”
怀淑的俏脸染上一抹绯红,羞得低下头,轻声说,“我还想多陪陪母后和太妃,不着急呢。”
“你也让太妃多留意着,若有相中的人选就告诉我。不过女子成亲后困于深宅也无甚乐趣,何不出去看看广阔天地、锦绣山河?”
“能出去是好,出不去也没法子。”
瑶华淡淡道,“你是公主,真想出去谁也拦不住,陛下不是守旧迂腐之人,就看你如何说服他了。”
怀淑抬起双眸,瑶华慵懒地倚在湘妃榻上,她在来仪殿内常披垂着长发,着宽大飘逸的丝袍,空灵又轻柔。
她比自己仅大两岁,清冷沉静的神色后,是动辄取人性命的狠辣。她在宫内来去自如,皇兄听之任之。她到底凭着甚么,难道是这副动人心魄的容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