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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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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的话令楚汉坐不下去了。

“你辞官了?”楚汉起身喝问道:“你辞官来做什么?”

张辽目不斜视,更不抬头,大声道:“跟随楚将军,做千秋万代口口传诵之事!”

“放屁!”楚汉忽然怒道:“你以为我这是什么大船?我他妈都要被围剿了,你来送死吗?”

“纵死无悔。”张辽终于抬起了头,道:“当日楚将军去救孙文台的儿子,不也是视死如归之姿吗?”

“懒得跟你废话。”楚汉上前一把将张辽扶起来,道:“我借你两匹马,你来回更换着回到洛都,请求中枢把你骑都尉的职位还回来!”

张辽猝不及防,自然被楚汉抓起,此时见楚汉执意要自己走,也不由得微微恼怒,甩开楚汉的手,竟然又是一拜,昂然不屈!

楚汉暴跳如雷:“你给我起来!”

众人看得一阵沉默,其实大家心中雪亮,楚汉自然是极为珍视张辽的,二人年岁相仿,又是脾性相投,否则也不会如此信任他,更不会在何进面前为他争取一个骑都尉的官职。

甚至上次,楚汉也主动向张辽投出橄榄枝,可……

现在的形势,又截然不同了。

中枢将董卓宠召,既可以说是为了天下士族摆明一个态度,也可以说是对楚汉的警告!

“听调不听宣”这句话,引起的是年幼天子的震怒!

何况你楚昭寻是什么人?

布衣出身都是对你的溢美之辞了,你丫就是一个土鳖。

在中枢看来,土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不是疯子,就是反贼!

而这两种人,对于一个求稳胜过革新的政权而言,有区别吗?

都是不安定因素,都是要铲除的!

只是如今天子尚未站稳脚跟,没能腾出手来收拾你罢了!

那么此时若是楚汉出于私心,将张辽收入麾下,等待这个少年的,又是什么呢?

是无尽的追杀,没有光明的前途,以及终日要面对自己的部下死亡的现实。

楚汉不能。

于是他佯装出愤怒的样子,暗暗运起蚂蚁之力,上前想要强行抬起张辽!

时至今日,楚汉对于魂魄之力的运用已经十分娴熟,他估摸着自己这一下出手,定然有五百斤的力气!

可是抓住张辽的胳膊,竟然像是抓住了一座小山,楚汉惊讶地抬头,只见张辽面红耳赤,正努力维持自己的身姿,不被楚汉抬起!

这小王八蛋!

楚汉这次是真的怒了,便一下子将力道加到一千斤,张辽自然禁受不住,一口气泄了,就被楚汉举到了半空中!

众人皆是惊呼,田丰这样受过张辽护送之恩情的人更是大喊:“楚昭寻,不可!”

而楚汉仿佛不闻不问,双眉倒竖,喝问道:“小子,你回不回洛都?”

“不回!”得到的是张辽倔强的喊声,“难道我去求何大将军,骑都尉这个官职便会回来吗?楚大人心中的洛都,原来是如此儿戏的所在吗?”

“你以为何遂高不想你做骑都尉吗?”楚汉青筋暴起,“给他一个台阶,如何就不能够了?”

张辽哼了一声,依然抿着嘴唇,决不妥协。

正在众人想要劝谏而不知道拿出什么措辞,就在楚汉正想着要不要把这小子亲自绑了押走时,张辽大喊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这句话几乎用了张辽的毕生之力,直把大厅震得摇晃。

“你说这个干什么?”楚汉冷然道。

“我只知道,这是你告诉我的!”张辽大声争辩着:“难道楚大人忘记了吗?”

他怎么可能会忘?

这又不是东汉时的诗句?

楚汉默然,张辽见机连忙道:“若是楚大人以为,只有你可以做到,那岂不是小觑了在下,以及……以及在座的各位呢?”

楚汉气得笑了:“你还知道拉别人下水?”

“自然不是下水。”张辽正色道:“君子侍奉天子,自然是以道事之,不可乃止,我现在要止!”

尽管张辽说这些话实在不伦不类,还有点滑稽,众人还是可以从他的态度和语气中感受到一种坚定。

何况一个十六岁就做到了骑都尉的少年,本应该一帆风顺地走下去,竟然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可见朝堂的腐败,实在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

既然如此,他身处楚汉这艘摇摇欲坠的破船,又或是深陷洛都那摊烂泥之中,孰优孰劣呢?

楚汉想不明白。

“罢了。”

楚汉叹了口气,张辽放在地上,唤道:“儁乂!”

张郃连忙上前道:“主公,何事?”

“这小子交给你当个副手。”楚汉捏了捏鼻梁,似乎极为伤神,“恶来要读书,长风要执掌黑山军,想来想去,还是拜托你。”

张郃大喜,将张辽拉起来,道:

“主公这是要你了啊!还不快拜谢?”

张辽后知后觉,笑得像个傻子,拜倒大喊:“主公!”

“文远,既然如此,明日你也与我们一起赶赴邺城吧。”

“嗯!”张辽点了点头,忽然道:“其实有一事,不知是否要说与楚大人知晓。”

“何事?如今你我自然是无话不谈。”

“我辞官之时,何大将军曾询问过我去向,听到是投奔你以后,他说[这样很好]。”

“什么?”众人一窝蜂地涌上来,问道:“文远,你说清楚些,他说这样很好?”

张辽点了点头,“我也问过大将军是什么意思,他却不愿再聊了。”

只有楚汉展颜一笑,道:“看来……大将军还是那个大将军,是我小觑他了!”

聪明者如田丰、徐庶、戏志才已经明白楚汉的意思,而其余人还是一筹莫展。

大将军,你还是要坚守这[制衡]之道吗?

楚汉眯起了眼睛,心中淡淡想着:“只是董仲颖本就是野狼,难道与另一个时空不同,你可以将他驯化成看守洛都的家犬?”

他反复思量着,直到酒席散去。

第二日,众人向邺城的方向行去。

粟足村的乡亲们将楚汉等人送行了数里,最后洒泪相别。

他们知道楚汉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况本来已经在真定府安居乐业,不比当年走出粟足村的光景了!

“田先生,你看。”楚汉回过头来,对田丰道:“其实百姓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个和他们好好说话的官员罢了,你说为何像我这样的不学无术的家伙,都出现得这么迟呢?”

见楚汉郁郁不乐,田丰笑道:“主公未及弱冠,已经想得如此之深,未来可期。不过,我倒觉得,晚到,自然比不到要好了!”

楚汉哈哈大笑,道:“纵然未来可期,也是比不上田先生的大智慧!”

众人一路向南,只是路上不断看见有人衣衫褴褛地,向北方行走。

真定府本就在冀州北部,若是再往北,可就是幽州边郡甚至鲜卑人的部落了。

眼见流浪者越来越多,楚汉也不由得疑惑,便拉住一人道:“请问老乡,北边有什么好去处?”

那人见楚汉衣衫华贵,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便白了一眼,就兀自向前走去。

典韦还是没能消除他的火爆脾气,便上前揪住此人,怒道:“我家主公问你,你为何不答?”

可那人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生气,典韦这样的大汉,一般人们都或多或少地会畏惧,此人却不然。

他也不躲,也不挣扎,就任由典韦那样捉着,竟然惫懒道:“我如何答?”

“你!”典韦大怒,就要扬起拳头,却被楚汉一把拦住:“恶来,休得无礼!”

一瞬间,楚汉觉得自己像一只猴子身后的那个啰嗦师父。

“大叔,我们也是行路的,只是见了太多人向北方而去,不明就里,故此相问,没有什么弦外之音。”

楚汉恭恭敬敬地弯腰询问,那人才多看了楚汉一眼。

“我也没有什么弦外之音。”那人道:“只是无法回答罢了。”

“何故如此?”楚汉更不明白了。

“你这小哥儿方才问的是,有没有什么好去处,没错吧?”

“诚然如此。”

那人终于笑出了声:“若是没有,我又怎么可以骗你呢?”

楚汉一愣,这才明白了此人掉头就走的含义!

“请问大叔从何处来?”楚汉躬身问道。

“河内郡。”

“是为了躲避什么瘟疫吗?”楚汉斟酌着措辞。

“非也。”那人叹了口气,“只是新天子要每亩地加收十钱,老儿实在遭受不住啦!”

楚汉闻言不由得一震,天下良田,大约有三万亩,三十万钱,又是要做什么呢?

宦官已死,又是谁为新的天子出了这样吸血的主意?

楚汉无端地想到一个人。

难道是董卓?

可是何进与何太后他们,又是做什么吃的?

“冀州没有收到消息,恐怕是主公的[听调不听宣],真的生效了吧?”田丰在一旁悄声道。

“那么敢问大叔,此事可有什么传闻?”楚汉疑惑道。

“传闻?”那老儿笑道:“如今这世道,传闻便是真相!告诉你吧,新天子继位后,打开国库一瞧,竟然空空如也,全被他老子花光啦!”

这老汉实在悲愤之极,竟然一点避讳都不遵守了。

楚汉心中黯然,就刘宏那个享乐的程度,自然是有多少花多少了。

其实卖官这事儿,在汉朝也不罕见,就连明君汉武,不也卖过官吗?

只是汉武帝拿了钱,是要出兵打匈奴的。

而刘宏本就奢侈无度,又赶上了饥荒、瘟疫、黄巾之乱(话说这件事也与前两件有必然的关系),打了一年的仗,没钱也正常。

楚汉这才明白了,也不是新天子小小年纪就要奢侈无度,也不是周围的人不作为。

而是朝廷,真的没有钱了。

如此一来,楚汉便想通了,但还是疑惑道:“既然冀州没有税收,为何不在此落脚呢?”

那老儿笑道:“没办法呵,老儿的籍贯不在冀州,受不受当地人的欺负还不知道,何况自从冀州有一个少年将军当了州牧,虽然我们做百姓的,看着风生水起,可是朝廷已经不许天下人,再去冀州或是交州落脚了!”

楚汉大怒:“好可恶的政策,难道是要看着天下人被逼死吗?交州暂且不提,刘焉斩杀来使,未必不杀流民,可是我冀州……”

那老儿以为楚汉是什么愣头青,便笑道:“所以老儿一个汉人,也要去塞外鲜卑部落那里,放放羊,喝喝奶酒,聊此余生了!”

楚汉一把拉住老汉,道:“塞外人士,与我大汉风俗迥异,大叔不必奔波,尽管来冀州落脚便是,若有人胆敢反对,我便砍了他的脑袋!”

“那请问,你究竟是谁呀?”老汉的脸上又露出那样没有生机的表情来。

“我……”

楚汉刚刚想说,自己就是那个少年将军,是掌管冀州的大官儿,这点小事,是可以为你做主的!

他却忽然甩下老者,纵马来到前面一个山丘。

田丰等人连忙跟上,见楚汉沉默不语,也不由得向下一望。

顿时呆住了。

他们看见,漫山遍野的贫民,拄着拐杖或是随手捡来的树枝,携家带口,背着不知死活的、面黄肌瘦的婴儿,向北方行去。

密密麻麻的,像极了蚂蚁的迁徙。

“这……”张郃不禁咂舌道:“似乎足足有十几万人……后面,后面还有的……”

楚汉的脸,白得就像一张干枯的纸。

“若是我们冀州接收了这些难民……”戏志才在一旁感慨道:“不但他们未必存活,就连冀州的本地人,怕也是会被抢走食量,导致大乱吧!”

蔡琰望着楚汉的神色,不由得一阵担忧,道:“郎君,此事非人力所能及。你……你莫要伤了身体。”

楚汉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心中想的是,自己同样也是要看着这些人死去,更糟糕的是,他没办法如洛都的高官一样心安理得!

“你,究竟是谁呀?”

不知何时,那位老者幽灵般浮现在楚汉背后,众人皆是回头望着他,而他只是望着楚汉。

“我……”

楚汉的嘴唇咬得出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什么?难道说我是冀州牧,却无法做主,接纳你们这些难民吗?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楚汉击溃了!

那老者见楚汉说不出话来,也不失望,也不愤怒,只是平静地走了,一步一步的,走了一段,还要歇一歇。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鲜卑部落呢?

楚汉好想告诉他,纵然没有了天子,鲜卑部落也有一个叫做可汗的人物,他对你的盘剥,与你离开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不忍心,真的不忍心。

他只是回头,望着漫山遍野的难民,泪流满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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