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摧锋直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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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夜风本当是和煦、柔婉的，吹在人的脸上、身上，应如慈母的手掌，似娴静的流水，让所历者从心底里感到温暖和舒适。

可银焰飙舞，凌空回旋中，蒙秦王差遣，主掌全军将士进退攻守的岳万里此时不仅听不到顾霄霆和越朗两人的交谈，更有甚者，其人能感受到的，只有饱含在风中的肃杀，和好像还略带着些粘稠的血腥气。

按焱军成规，凡为大将者，该以全军安危为念，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言亲身冲阵，逞匹夫之勇、显各人武艺。

先前岳万里有时会觉得，这等规矩无可厚非，为将帅者不能违犯，但自从他对秦王改口，称其为‘上将军’之后，却在不知不觉里转了心思，眼瞧着周遭将士接连奋勇向前，竟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翻腾而起的杀意，几次都想自充前阵，斩敌报国。

北戎阵中生起的各处火堆已经燃烧殆尽，只余袅袅青烟，缓缓浮动在这夜色中，被天边那皎洁的月色辉映，如同雾霭般在风中飘浮，渐渐逸散无踪。

但焱军将士和北戎诸部精骑的战斗仍在继续，尤其是岳万里望见叶珏在敌军行列里不断催生出浓烈的翠光青芒，碧蚺霜锋所到之处，往往携裹着常人难以抵御的劲道，朝对手周身要害而去，看那样子，确然能称得起‘奋不顾身’四字。

就在岳万里转目四顾之际，布成锋矢阵的焱军前部将士已然冲到了北戎精骑面前，不待将帅再度传令，各人已各自挺起长枪大戟，径朝马上敌军将士胸腹乱戳，试图用这等长兵攒刺的方法，硬生生在彼等的阵势中撕开一个口子来。

现下身在前军中的王麟掌内所持，乃是家传的那柄寒铁断玉斩，虽非平凡兵刃，但终究只能算得是短兵，按理说这位少年应当自行退往中军各部内，俟军令有变时再行临敌。

不过事有反常，他的脾气纵然不似其表兄叶珏一般果烈凌厉，却也不容旁人轻易撩拨，有几个试图劝止其随众冲杀的同袍刚刚凑近，便被他抽空一脚踢翻。

见少年一意孤行，尚在他四周，和他一同对敌的众多焱军将士不怒反喜，只道是军中又出了一位如同丁越的年轻新卒，就由得他去，不再主动阻止。

岳万里本拟北戎诸部兵马已经被消磨了半夜锐气，目下焱军乘胜势之威，仗器械之变，足以一鼓破敌、岂料耶律逊宁虽退，北戎阵前尚有耶律川充作主将，一时尚未露出败象。

非但如是，苦斗叶珏之余，耶律川还能在百忙中吐气开声，鼓舞士气，纵声喝道：“将士们，天下都晓得咱们北戎男儿是铁铮铮的好汉子，大狼主开基立业时，什么恶战没打过？

“再者，你等若有记性，当思及昔年大阏氏就是凭着咱这些精骑，连克焱朝数州，将他们赶过了定难河！难道时至今日，咱们偏生要在旧日仇敌的面前俯首帖耳、狼狈败退么？”

须知凡能被选入北戎精骑者，无不是国中悍勇之士，只因今番所见焱军阵势古怪，又无破绽，诸人情势危急，方才有不振之意，可被耶律川接连而发的疑问相难，颇有些人无言答对，只有高声回答：“宁战死，不后退！”彰显本心。

碧焰灼灼耀目，映得人须眉皆绿，听到将士们作此应答，见彼等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余勇可贾的叶珏眼中微带惊讶，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耶律川，小爷倒是小瞧你啦，早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当日在盈仄谷交手时，就是拼却了性命不要，也要教你死在军前！”

然而事已至此，北戎精骑中的不少人都奋起余勇，被焱军阵势隔开者自行结阵厮杀，行动无碍者便呼朋引伴、交相掩护而进，看那模样，尚有救拔受难同袍之心。

所幸霍无忌、丁越等数百焱军早先已经乘机突破北戎阵势，向着北宁郡方向突奔而去，想来应当赶得及在杨君爱等人重得故土之前到达彼处，焱朝各将校心里又都为之略微一轻。

敌军如此变化虽未在岳万里事先预料当中，但他发现，其时焱军各部总计数有上万，面对着数千北戎精骑。仍无惧怕之心，反而是敌军的决死还击，激起了他们心中原有的那一份骄傲和血性，就连此前一再自行调控心神的自己，也顾不得其他，倒提素电虬龙枪当先进击。

决定自行当先摧锋直进那一瞬间，岳万里忽然想到，或许天下间的每一位投身行伍的人，心中都有一簇经久不灭的火焰，就如此时自己手中素电虬龙枪上的素芒银焰一般，只要自己愿意全力催发，终会有燎原之势，亦会有摄人心神之威。

说起来，岳万里自己也明白，昔年初入行伍时，自己的想法原本很是简单——只望自己能够凭借着过人的能为和掌中的这一杆长枪，为国效命、为己正心、为民求安，如是而已。

只是随着思绪飘忽，岳万里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正在逐渐发生着变化，譬如在今夜这一场鏖战中，早先自己尚能与叶珏等人共同冲阵对敌，与耶律逊宁等辈互相比斗交手，但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想起了那条往日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所谓“军中成规”呢？

策马疾驰，岳万里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向兀自与敌军搏杀的叶珏等人看去，没来由地苦笑了一声，就此叹道：“看来人心人性，当真算得上是世间最为多变的东西，鏖战初起时，我尚能不畏生死，奋勇出阵，与敌将拼杀，却如何不过几个更次，便生出这等变化来？”

哑然失笑之余，岳万里像是再次将此前自己想到的诸般约束军中将帅的‘规矩’都抛在了脑后，既然时下目力所及，能见到的敌军将士何止千百，自己想要彰显自己的存在，就应当摧锋直前才是，有时候顾念太多，不见得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