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凡中见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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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今夜交锋所历情势而言，焱军用的所谓堂皇之阵，初时以长牌、藤牌为前部，其意不问自明，乃在于主守后战，盖因在顾霄霆、叶珏等人看来，先让这阵势有不动如山之相，方能和成群结队、蜂拥而来的北戎精骑互决胜负高下。
其后主持中军的越朗也是照此而行，并无主动求变之念，本是想着将这座堂皇之阵充作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只要北戎诸部中的将士求胜之思不绝，便可静待其主动冲至阵中，而后自然可以按部就班借机分割歼灭。
但这等安排在岳万里的心中，虽有稳健无虞、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等诸般好处，却未见得尽善尽美。
毕竟岳万里素常信奉的是‘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意即虽应重视诸般阵法的布置、使用，亦需根据战场情势临机变化，才好取得最大的战果。此时顾霄霆既将全军指挥之权交到了他的手上，岳万里自然老实不客气地即行发令，转守为攻。
阵势依令交叠变幻，在岳万里的不断调度中，似乎不再是先前那般的血肉磨盘，而是化为了一只巨大的、正待择人而噬的凶兽，将所有的参战的北戎诸部将士都视为自己的猎物，要在磨牙吮血间追求着自己的存身之道。
此刻原本在中军枢纽处，代为主持大局的越朗已经纵马赶到了前阵，和顾霄霆再度相见，虽是其人尚在紧握长戟、运气发劲，但随着他越来越近，秦王便见他脸上挂着几分笑意，主动向自己开口道：“恭贺上将军新得臂助，这位岳将军的兵法韬略，可比在下来的好多啦。”
顾霄霆微微颔首，心道越朗此言并非恭维，想岳万里久在炽焰军中，早得霍山侯器重，又曾听叶珏说起过，其人非但武艺修为犹在他之上，就连行军布阵之能亦属常人莫及，若非如是，父皇也不会亲有旨意，升其为云麾将军、许其节制五营新军，统带数千之众。
不过此时顾霄霆瞧着越朗脸上的神情，没来由地泛起些隐隐自得之念，出声应答道：“你可别笑话，若非太子兄长贪心不足，至今仍是要分我等军势、行自便之实，只怕我也不会下此决断，起了要将岳万里等人收为己用的心思。
“事已至此，咱们谁也不必多说，只需好生看着万里兄临阵用兵就是，有些时候，说得多了，心中的挂碍便自然增加，这对于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越朗自然明白顾霄霆的言下之意，笑容未散，便已主动转换了话头：“既然上将军已经自有定论，那便用不着在下多口置喙，只希望咱们这位万里兄长今夜能够不负上将军的信重，统御将士们从速破敌才好，毕竟只有重夺了北宁郡，咱们才能有日后金殿自辩的资格。”
顾霄霆似是并不想现在就将所有盘算尽数定下，听到越朗如此说法，未主动接口，反倒是扭身转头，扫视着在岳万里的指挥下摧锋直进的堂皇之阵，眼神中颇带了些满意的神情。
其实秦王心中明白，在他和叶珏等人改创的堂皇之阵中，讲求的是‘各部务需浑然一体，如手足身躯相连’，并无这等前、中、后各军互成不同阵势，而又依次渐进的变化。
平心而论，时下岳万里使各军摆布的锋矢阵、鱼鳞阵、偃月阵，均属焱朝军中甚为常见的阵势，常人只要在军中服役数月，便能通晓其中道理，但这三种阵势在他的安排下，互相间却是严丝合缝，自有裨益，为掎角之势，推进中丝毫不见滞涩。
作此改动，除却方便转守为攻外，尚有另一桩好处：须知堂皇之阵虽然确给冲入其中的北戎诸部精骑造成了可观的杀伤，但焱军将士终究对这等初学乍练的战阵尚不熟稔，转换时未必真能有如臂使指之效，而锋矢、鱼鳞、偃月三阵都是久经操演，彼此间配合更见圆熟。
经此一变，阵中的焱军将士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们的脑海里，不知不觉便少了几分忐忑，增了几分信心，似乎即令秦王等人事先安排的阵势再好，也未见得能有自己烂熟于胸的旧日章程可靠。
看着不断舞动素电虬龙枪、指挥各军进退的岳万里，顾霄霆忽然感叹道：“从前咱们想的一些事情恐怕是错的——以武艺招式为例，举凡当世顶尖高手，都晓得要在平淡中见神奇，很多瞧上去惑人耳目的路数，真到了临敌之际，不一定便会比简单的招式更有用。
“天下间那些花俏的东西，被人称之为‘绣花枕头’的可不在少数，就如先前那位新卒丁越，他运使丧门阔剑时，不也是删繁就简、裁弯取直，以拙破巧么？如此看来，今夜咱们主动以堂皇之阵迎敌，现在想来，真有些贸然之嫌。”
越朗自然明白秦王现下所思并非只是在说阵势的取用和变化，只不过心绪转处，他还是再次接口，淡淡应道：“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能否将简单事物的效用尽数发挥，就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譬如这锋矢、鱼鳞、偃月三阵虽然简单，可真要想做好因地制宜、观时制变，择善而用，知进退、懂分寸、明大势的人，恐怕即令是当今一流人物，也未必便能做得甚好。
“丁越的剑术招式大巧不工，那是因为他能以自己的膂力和真气为基，方有克敌制胜之效，若是换了素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子云这般人物，用起同样的招数来，想必用不了三招五式，便要将自家性命断送在他人之手。
“上将军，按说咱们都是年轻人，谁也不敢说自己经验足够丰富、见闻足够广博，但纵然年岁未长，不能做到凡中见奇，总也不能不知好歹，若是总像是那位‘北海龙王’今夜所行一般，那可真是辜负了生平所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