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世外桃源传真本(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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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先前还争执别扭,此刻又若恩爱有加,什么泰山派的道士清修,什么崆峒女派的森严戒律,似乎都已顾不得了。陈天识吃着牛肉,心中暗暗诧异,他恐那方效颦稍时又要惹是生非,不 敢抬头往她看去。只是始终低着脖子,也甚是难受,便往窗外随意观看,旱柳低垂,虽然枯黄,但可见绿芽暴珠,暗蕴生机无限。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传来马蹄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孟中闻听真切,脸色陡然变化,沉声道:“不好,听这动静,莫非是他们追来了不成?” 方效颦天不怕,地不怕,但乍听此言,神情顿时惶恐无比,颤声道:“孟兄,果真是他们么?” 孟中眉头微蹙,叹道:“定然是他们,决计不会错的。你我耽搁不得,此时无处可逃,且在这小肆柴房躲避。”霍然起身,拉起方效颦,走得几步,仿佛想起什么,突然回过身来,当啷啷拔 出长剑,寒芒一点,正指着陈天识的脖子,低声道:“老头,听好了,若有人问你可否看得我们的行踪,你切莫多事应答,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必定取你性命。” 陈天识面色惶然,心中却冷哼道:“你这却怪了,明明有求于人,不说恭敬有礼倒也罢了,依旧还是这般的骄横跋扈,让人厌恶。哼!我偏偏不答应你,要告诉别人你二人的行踪,且看你凶 横之下,又能奈我何?” 孟中接连吆喝得三声,见他不曾说话,喜道:“原来是个老哑巴,这便好办了。”遂不再理他,携起方效颦往柴房赶去。小肆老板正端着托盘出来,几乎与他们相撞。 方效颦一手捉住他的手腕,道:“这些酒菜都端入柴房,钱资加倍给你。只是吩咐下去,你也好,店中的伙计也罢,皆不可说出我们的下落。听好了,你只说出一个字,我们便对你不客气。 ” 老板不知所以,手腕被她捏得生疼,骇然想道:“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气力,莫不是哪里的女大王跑到这里来了?”转瞬思忖,顿时明白:“是了,定然是他们犯下了极大的官司,被 衙门官兵追捕甚急。这些亡命之徒,胆大妄为,草菅人命,口中说着很话,下刀决不留情,那是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的。我一介良民百姓,可万万不能开罪他们才是。”心惊肉跳,于是连 声应允。 一旁伙计也是满脸惊骇,不敢抵逆。 不多时,便看一群人从外面进来,袖袍展展,远远就叫道:“里面掌柜的,快替外面马匹添上一些草料,再上几桌清淡斋饭。饭上之前,先奉上一些上好的茶水。” 为首一人,身材高长,长袍飘飘,印有八卦图案,背插长剑,红缨垂拂,手中斜斜握着一柄拂尘,架于臂弯,其丝银光闪闪,不留杂色,双目左右看顾,神情颇似睥睨高绝。陈天识一瞥之下 ,几乎啊呀一声,便要叫唤出声来,原来此人正是昔日被他戏弄、泰山派的长老无飙道人。后面跟着孔池与一众小道士。 老板慌忙答应,道:“请各位道爷稍事等候,斋饭即刻备好。”催促伙计出去为马匹添加草料,自己急忙奔入厨房,准备斋饭。 无飙道人在临窗的一张四方桌旁坐下,孔池与另外一个小道士神情恭敬,于两旁小心陪坐,以示照应伺候,余者则另外挑了三张桌子。一时之间,屋内除了还剩一张倚靠内壁的桌子,虽然干 净,但红漆陈旧,颇似沾惹了灰尘,皆被填满。 便在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急,踢踢踏踏,渐渐传来到门外,便听得有人叫道:“师伯,此处看来还算干净,不妨就在这里打尖歇息?”另一人道:“你看树旁的那些马匹,可是泰山派 已抢先一步,要不换上一家?”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胡说,为什么他泰山派来得此地,我们崆峒女派就要规避?莫要说了,你我就在这里歇息。”话音甫落,脚步声杂,熙熙攘攘进来得 一帮女子,年龄各异。 陈天识细细打量,认得那秋敏与袁美,还有几人虽叫不得名字,却也面熟,另外十余人却认不得了。便看秋敏低头不语,怯怯站在最后。袁美搀扶一位老妇人,走在最前,甚是小心谨慎。那 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雕刻龙头,颇为狰狞,中间一道细痕,或能拆解,竟然与不善婆婆所持兵刃相同无二。 陈天识暗暗吃惊,转念想道:“看来这位老婆婆,该是崆峒女派的重要人物了。”便见小肆老板擦拭双手,将腰间做厨的围裙解下,慌慌张张地小跑过去,躬身作揖,陪笑道:“唉呀呀,诸 位客官,真是不巧,我这小店已然满座,您看…”不及说完,便看一个年轻女子横眉竖目,小小樱唇一启,厉声喝道:“你这乡人好放肆,见了我家的婆婆,为何还不殷勤伺候,却在这里废 话饶舌?” 老板被她莫名呵斥,猝不及防,不由唬吓得浑身一震,几乎跌倒。他深吸一气,按捺心神,见中央的老妇人面容肃正,眼神凌厉,不苟言笑,颇有几分威仪*,心中不觉槌起了小鼓,暗暗叫苦 :“今日客人倒是来得不少,为何个个皆是凶神恶煞一般?”不敢得罪,讪讪道:“老太君,您也看清楚了,不是小人不接待,而是这里的确拥挤不堪,若是勉强坐下,岂非委屈了您这金身 大驾?” 袁美眼睛一转,笑道:“无妨,你把那几个倚靠墙壁的坛坛罐罐收拾一下,再搬出几张桌子,不久有了空地麽?是了,再将一张凳子撤了,换上一张太师椅,上面铺上厚重些的软裘缎垫。” 老板微微一叹,道:“如此使得?”偷眼往老妇人窥去,见她漠然颔首,遂吩咐伙计依言办之。便看袁美走到陈天识跟前,抱拳一礼,道:“这位老先生,可否请你挪动宝足,腾出这一张桌 子?我等人多,不然难以坐下。” 陈天识不是那种为难计较之人,点头答应,被老板千恩万谢,引入柴房,继续慢慢饮食。孟中与方效颦见他进来,甫然一惊,继而蹑手蹑脚走到门旁,拨开一些帘布,透过缝隙往外窥探,但 看不真切,唯有俯耳贴墙,细细窃听。 便听得有女子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 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陈天识忖道:“这是李太白之《长相思》了。”细细品位,若何惬意。再观孟中、方效颦二人,犹然神情紧张,脸色苍白。老妇人叹道:“萍儿念诵不错 ,可惜若要考究,语气还是太硬,竟然不能表尽其中的浓浓凄凄之情。”咳嗽一声,道:“有三分意韵耳。”陈天识不以为然,暗道她过于挑剔,该是四分意韵才对。 另有一女子笑道:“师伯,那我这首怎样?也是您最欢喜的太白诗,还请品鉴指点。”老妇人道:“好,好,你吟来我听,只是莫要克意,反倒生硬。”女子笑道:“我省得。”遂语音婉转 ,悠扬道:“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 取明镜前。”陈天识暗道:“嗯,这也是《长相思》,乃是诗仙太白的第二首同名诗歌了。” 老妇人道:“好,好,果然大有长进,日後你若有空暇,可指点萍儿一二也。” 女子喜道:“谢谢师伯垂教。”老妇人道:“你也莫要骄傲,我尚未提出你的缺点。”女子笑道:“是,是。”老妇人缓缓道:“只是你语音清脆,状若百灵,却不甚适合幽幽哀怜,念诵这 般雅忧之曲。或是心情郁闷之时,你的声音稍能低沉,合当美韵。”女子摇头道:“这却难了,我但凡与师伯在一起,便开心无比,怎能郁闷凄苦?”这一番马屁火候拿捏得甚是准确,顿时 哄得那老妇人哈哈大笑。 待她笑毕,又对那袁美道:“美儿,你也莫要沉静。饭菜一时不得上来,你何不沾诗一首,以为聊怀?”袁美笑道:“师伯诗词,乃是双绝,我怎敢板门弄斧?”推辞不得,似乎莞尔一笑, 道:“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字字珠玑,婉转若水,清脆而不生稚,真是恰到好处 。陈天识暗暗称赞,心道:“这是太白《长相思》之第三首了,被她诵来,若量身定做,妙不可言。”